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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34.net,故乡面和花朵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我叫刘老孬。和小刘儿是一个故乡。我是他舅。我的回忆录能够登在这里,也是和小刘儿斗争和讨价还价的结果。现在的小王八蛋可狡猾了。当然他再狡猾也狡猾不过他的娘舅。不管在历史上或是现实生活中,不管在政界或是在民间,不管是路小秃这样的绿林好汉或是像小麻子这样的城头不断变换的大王,关键时候他们都在那里喊:“娘舅,救救我。”这个时候他们被人反绑着,而不是娘舅被人捉住处于尴尬地位去求他们。我没求过他,他倒是因为和我的靠近明里暗里沾了和叨了我不少光呢。不管是在村里牛屋旁的粪堆上,或是在丽丽玛莲的大堂里,只要他一出现,人们首先说的肯定不是“小刘儿来了”──“小刘儿”这个名字在人们脑海中算什么呢?甭说是小刘儿,就是瞎鹿来了又怎么样呢?当然,一些不懂事理和不明真相的群众会让他们签名,但是他们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呢?无非给你带来思想混乱;本来大家活得好好的,他们故意把人们那点恶心事和阴暗心理给挑出来和挑明了,给大家添一点恶心,就像喝醉酒的第二天,他又让酒嗝涌上来的一样。但群众的觉悟也是一时难以提高呀,还是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买他们这个隔夜的酒嗝的账。社会多复杂呀,群众有时是多么地盲目和大意呀,一时抓不紧他们就上了坏人的当。任何麻痹大意的想法和麻不仁的表现都是不对的,不然我们一寸一寸的阵地就要丢失就像我们一不经意我们同性关系的故乡也会倒退反水和丢到过去的顽固势力和时时刻刻想复辟异性关系时光的人手里。我过去的两个老婆的变他、演变和反演变的斗争不是一个生动的例证吗?我们不能让生活中的小刘儿和瞎鹿出现得多了,传媒特别是电视转播要注意呢。谁把握着人民和历史的发展方向呢?是我们而不是他们,是我而不是他。我当秘书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瘪三;仅仅因为和我的靠近,他就成了一个特别的人了。他写的几本小册子,后来为什么畅销呢?人们并不是看他写得怎么样,只是听说这是秘书长他外甥写的,一定特别有趣,该不是秘书长的回忆录吧?该不是秘书长的授意或是有什么背景吧?他打着这个旗号,渐渐地也就混成了一个人物但是他怎么成为这个人物他直到现在还不自知和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呢。他以为一切都是靠自己奋斗取得的呢。世上竟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过去我不相信这一点,现在我终于相信了。──他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首先不是说“小刘儿来了”而是说“秘书长他外甥来了”;在记者招待会上,记者们首先不是问他的书怎么样,他个人生活怎么样,而是问他的娘舅怎么样:“最近秘书长的身体怎么样?”“听说他患了感冒是真的吗?住院了吗?引起鼻窦炎了吗?用做手术吗?”等等──这还不说明问题吗?但他却执迷不悟。如果他乖巧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他计较,舅舅的影响在这里摆着,外甥因此叨了些光,不算话题;托我洪福的也不止他一个,而是整整一个家族。谁让他是我的外甥呢?只要他是我的外甥,他从生下来那一天起,就是一个名人,大家嫉妒也没有用。让我咽不下这口气和惹我老人家生气的是,当别人明明是问我的情况而不是向他提问的时候,他的心理这时还格外的不平衡接着就格外的阴暗和卑劣了。这个时候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当然就是让他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一回答就会出问题,他和我的日常接触并不频繁──他见我一面也难呢──我说的仅仅是他的态度。这个时候他并不回答对我的问候和提问,而是像发情的公驴一样朝天上眦一眦嘴唇和露一露他的两排公牙,然后做出和我很熟时刻不离我左右的外甥模样,做出并不把我这些生活琐事放到心上反倒嘲笑提问人的表情──这些问题只够他眦一眦牙的,接着就把问题越过我引到他身上去了。这种卑劣的手法掉了我不少威信和选票呢。他的外甥都是这样一个傻冒,他本人还能聪明到哪里去呢?人们看他在那里像小丑一样地眦牙,都不怀好意和会心地哄堂大笑了。这是笑他呢还是笑我呢?这时他把我的生活琐事就当成了他的生活琐事了。你的生活琐事没有人关心,你感冒不感冒、住院不住院碍着我们的蛋疼,你少出两本污染精神的书,说不定对净化我们的社会和心灵还有好处呢;但是我们的秘书长就不同了,他是我们这艘大船的船长和罗盘呢。如果船长和罗盘感冒了和出了毛病,我们全体乘客不都要翻船和葬身鱼腹了吗?我们关心我们的船长和秘书长就是关心我们自己,我们的命运系在他的身上当然没有系在你的身上所以你就是这个态度吗?──这才是让人神共愤群众愤怒我也愤怒的地方。这才让我看出他的本质并不是见了我就摇尾乞怜喊“娘舅”的一种状态呢,他背后还藏着刀子呢。别想往我眼里揉什么沙子。凡是往我眼里揉沙子的人,到头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从小看你长大,你的那些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吗?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在我和他的交往上,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我们在一起呆的有限的时间里,我也是出于好意而不是为了故意给他出难题和让他尴尬,我为了教育他和测验一下他的智力当然也包括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自己到底能吃几碗干饭世界并不是到此为止你不能总是坐井观天还要知道天外有天和人外有人了,我给他出了几道智力题。当然我没有给他出大的难题,如果我给他出我日常工作中秘书长工作中的难题在我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现在把这些问题放到他的面前,岂不一下就让他堕到五里云雾之中如果我这样做就是在智力上欺负人了;我只给他出了几个生活中的而不是政治上的小的而不是大的常见的而不是他见不着的──在他一生中有多少他见不着的世界上的景致呀──形而下的而不是形而上的小小的谜语让他猜一猜藉以测验和开发他的智力。这可以吧?而且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和颜悦色,首先还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如果他愿猜,我就出,不愿猜你个人要失去这个提高的机会我也不管。当然这个傻冒一下就上当了。他自做聪明地马上就跃跃欲试地要跟我比个高低──他就是这么不自知,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把袖子捋了起来。这就不能怪我欺负他了吧?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吧?我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我们就开始猜谜语了。这时我让他猜谜语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照常人看来还是个稍有建树和稍有一点名气的人呢,他自己也感觉自己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而不是一个还没出头和出道的人所以他以为我们就可以平起平坐他就有资格来和我平等地玩耍、玩笑和猜谜了。他一下把精力不是集中到猜谜上,而是把精力和兴奋集中到可以和我来猜谜上。这个时候他的思想就像是一匹野马已经奔驰到九霄云外和将来的日子里了。这是一个多大的资本呀,我和秘书长在一块猜谜语。接着他就会在记者招待会上说,这个刘老孬呀,真是招惹不得,也不管我的忙闲,就让我和他猜谜语。于是听众大眼瞪小眼也就把这场较量当成两个名人之间的交往和世界上的名人轶事了。两个伟大的人物,原来也像哥俩儿一样经常在一块猜谜语玩和我们平常百姓人家一样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天伦之乐吗?他的阴谋一下就得逞了,通过一个猜谜一下又和我并驾齐驱了。现在你们知道小刘儿的名气是怎么来的了吧?我在和他猜谜之前,就把他的画皮给戳穿了;我在和他玩耍之前,就和他把阶级阵线给划清楚了。我就是我。他就是他。他永远不能代表我。当然我永远也不会去代表他。为了回忆录中广场上一个智能的归属,他事后跟我争议了多少年?最后还是我比他大两岁因此也就没有和他计较──我要和他计较这一辈子该计较的事多了去了──光是几个自己明里暗里的老婆和你计较吗?就是你的外甥,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放过你呢。处处得过的小心和过的经意,弄不好就会被别人给利用了。都说当一个人难,那么当一个名人和名“女人”就更难了。难还不止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更多的是在一些个不值一提和说不出口的细微末节上呢。让外人听起来,好象我在欺负外甥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个老舅,还和自己的外甥争长道短;可是我总不戳穿他的画皮,总让他借我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时间一长我也招架不了哩。何况我可以不和他争论,但他可是时刻没有停止和我明争暗斗呢,他并不比我两个老婆好多少呢。我历来是把他当作我的第三个老婆来处理的。我并没有对他进行过什么反击,我对前边的老婆还动用过封锁和暗杀──当然最后也没有成功了──而且把暗杀的任务交给了我这个外甥,我当初的想法也是以毒攻毒,当然我也知道最后的结局──这个无用的东西也只能是不了了之,我只是看着开个心罢了──我对他并无封杀,仅仅是让他猜个谜语。我也是举重若轻啊。我用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一下就扎破了他牛皮大的气球。我兵不刃血,就让他在大家面前出了丑和现了原形。当时正是大地返春的初春季节。小草开始抽芽了。在远看田野上一片翠绿近看却什么也没有还是一片光秃秃──那座著名的村西的土岗上,我给兴冲冲的小刘儿出的第一个谜语是:

    “远看是个灯笼,近看还是个灯笼,还看见很多大窟窿,打一物。”

    这是第一个也是最简单的。我把简单的放在前头。他听了以后,也满有把握地把手放到下巴颏上背着手在海边来回走动着思考──一副君临天下的伟人模样呢──单从这动作、身体语言和他的表情看,他还是年轻呀。我刚锋芒小试,他就拉开架式要和我决战了。他就要掉到他年长的老舅给他设下的陷阱里去了。这个时候我暗自窃喜我是多么地成熟他又是多么地年轻和浮躁啊。他还没有到达从容的地步呢。终于,他脸上露出了自得和圆满的笑容:

    “是一个破窑吧?”

    我理所不然地摇了摇头。

    他又说:“要不就是我们旁边破旧的牛屋。”

    我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时他的神色就有些发毛了。两次没猜着,他第三次就有些慌张和沉不住气了。就像任何事物一样,有再一再二,还能有再三再四吗?这个时候他就没有自得和圆满的神色了。当然这一切也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仅仅利用一个谜语和一个儿童游戏,就把他逼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我把当秘书长的一些手段和戏法拿出来,他哪里还有生存的余地呢?我端起茶杯,平静地吹了吹浮在上边的茶末和枝节。着急顶什么用呢?儿童游戏之中,蕴藏着多少人类的智能和辛酸呀。他的汗出来了。但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出汗还在后头呢。你不是搞文学的吗?现在我就让你搞一下文学和出汗,我的聪明的孩子,凭你怎么折腾,还能跑出娘舅的手心吗?我含着一丝肌肉的微笑,用嘴角向他努了努和意识了一下:你接着往下猜呀,事情还没有完呢。他一边擦汗一边看了我一眼,结结巴巴地说:

    “娘舅(这个时候他开始给我叫娘舅了。我听到这个称呼感到陌生得很。不要这么早就露出本相嘛。事情还刚刚开始嘛。听到他这叫声,我连眼皮都没有抬。我哪能那么心慈手软呢?我哪能为了沽名学霸王去当东郭先生和当被蛇咬的农夫呢?我的老婆给我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接着猜你的吧,我这里还等着呢。我甚至做出了不耐烦的样子。我的可怜的小刘儿外甥,这个时候一边观察我的神色,一边结结巴巴和试探着说),要不就是一只纸蛤蟆?”

    这就更不沾边了。当他还要红头涨脸接着往下猜的时候,我就用手理所当然地制止了他。事不过三。该你尴尬和惭愧了,我能在一个小小的遭遇战里和你盘桓过久吗?当外甥掉到一个泥潭里不能自拔的时候,还不允许老舅当机立断把他打捞出来吗?我慢悠悠地说:

    “你不要猜了,照你这个思路,就是一直让你猜到天黑,你也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得了。我们重新开始──远看是个灯笼,近看还是个灯笼,还有许多大窟窿,这不是一只破灯笼吗?”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他甚至有些想急了,他甚至想说,这叫什么谜语?说一个灯笼,猜出来还是个灯笼,这成谜语吗?但我要的就是这个出其不意和攻敌不备呢。难道不是一只破灯笼吗?他想了想,火到底还是没有发出来,只好自认倒霉地承认确实是一只破灯笼。这时就有些懊恼了。我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微笑。我接着说:

    “接着再往下猜。咕叽,打一农场动作。”

    他又在那里抱着脑袋想。这时他就比刚才认真多了。他不敢浮躁和大意了。医治浮躁的最佳良方是什么呢?就是给他猜一系列的谜语。允许他思考,允许他考棋,允许他考谜和考这个世界,我喝着茶等着你。终于,他迷迷瞪瞪和慌慌张张(你迷瞪和慌张个什么呢?但是凡和我接触的人,时间一长都要犯这个毛病。)把手从头上移开,用眼睛盯着我,当然也不敢正面肯定而是试探着说:“是不是一脚踩到泥里去了?”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闭着眼睛(我眼睛并不与他对视)说:“再猜”

    他又抱着脑袋在那里想。突然嘴角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时就不是迷瞪而是轻松了,好象一下子终于明白了我的思路和话语指向,他满有把握但是因为上次的教训还是不敢肯定而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明白了,是床上的动静吧?”

    说完,还淫猥和不易觉察地看了我一眼。当然,本来这个谜语他是猜对了,而且因为这是第二个谜语,也是故意给他出的简单一些故意让这个傻冒猜着给他一点甜头让他继续上当,给他一个小便宜是为了让他跳下更大的陷阱,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一路让他猜不出来,这个游戏也就玩得没有意思和没有趣味性了。形势一边倒,你纯粹在玩一个傻冒,恐怕台下的观众也就兴味索然和要开始走人和开始打哈欠了。一场游戏玩下来,不但自己很兴头,输给你的敌人也玩得很兴头和口服心服那才叫玩到了家。这就是大玩家和小玩闹的区别。我不是一锤子买卖,不是永远让你猜不着,我还故意让你猜出来一把;一切都不让对手猜出来在世界上是容易的,你让他偶尔猜出来接着就又猜不出了那在世界上才艰难呢。一个人在世界上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咕叽”一声,就是一个床上动作。我准备向他祝贺和承认现在是一比一,接着两人不分胜败地再猜下去。但当我看到他脸上露出淫猥的表情如果仅仅是淫猥也就罢了但是在淫猥之后似乎还藏着因为这一个谜语的猜出他今后就可能把握这个世界特别是把握住我的时候,就好象一个领导看到自己培养的接班人现在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竟是一颗埋藏到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的时候,他的心勃然地就愤怒了。不能这样。如果承认了他所猜的正确,不就一下长了他的骄气和助长他阴谋的实现了吗?这颗炸弹不就要爆炸或者不爆炸倒是埋藏得更深了吗?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甜头我们给他挖一个更深的陷阱,现在他利用这个机会给我们埋藏了一个更深的炸弹,事情不就适得其反和得不偿失了吗?陷阱没挖好倒是挨了一炸弹吗?本来你猜对了,我现在倒不能承认;本来我是要承认的,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本来“咕叽”是一个床上动作,现在就又不是一个床上动作了;本来是要上床的,现在就又下床了。而且妙还妙在,我所有的这些思维活动,脸上一点没有露出来。我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我的脸上没有表情,这就让对付我的人难办了。如果我脸上早早有了一个表情,已经露出是一个床上动作现在想改这个表情不就难了吗?我的脸上没有阴晴,我的脸上没有是和不是,不管是和不是,我脸上的表情都无需改变。我在没有改变脸色和眼睛深处的情况下,就对这“咕叽”和床上动作摇了摇头。这一摇可真把小刘儿给摇傻了和摇愤怒了──当然他的愤怒也是有道理的,本来就是一个床上动作,现在怎么又变得不是了呢?本来是满有把握的,现在煮熟的鸭子怎么又飞了呢?他还是年轻呀,他脸上立即就有了表情。他急头扯脸地开始与我分辩和对证:

    “咕叽一声,我说踩到泥里你说不对,现在到了床上你又说不对──明明对却说不对,如果是这样不实事求是和游戏得没有规则,一切还都是独裁国家的法律和制度,你把握着最后的解释权,那我就没有什么活路和永远也猜不出来了(看来他是真急了)。现在我也不猜了,让你说,你说咕叽不是床上动作是什么?”

    他又上了我的当。到了关键时候,他又自动不说让给我说。你刚才还在反对独裁,现在就又自动恢复到了独裁。我还没有恢复你就自动恢复了。你让我说,我不就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吗?一切不都又照我的思路来运转了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又显出你的小孩脾气了呢?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这可是你把解释权送到我手上的。我说之前,还卷了一下自己的袖管。然后不慌不忙──你慌你忙我可不慌不忙──地说:

    “好,既然你让我说,我就说。咕叽一声,不是一个床上动作。你想呀,我一个成年人和你一个小孩玩游戏,能出这种少儿不宜和不为下一代负责的谜语吗?单从一种社会责任感出发,就不是一个床上动作。老舅我还很严肃,你怎么倒是猜着猜着就下道了,就猜到邪路上和精神污染上去了?当然我承认,床上的动作到了关键时候也是咕叽,但我说的这个咕叽不是那个咕叽。现在我让你来猜谜,你是猜我出的谜呢还是你自己想怎么猜就怎么猜呢?如果是这样,你一个人玩不就得了,还缠着我辛辛苦苦给你出谜语干什么?我这是何苦来呢?我这样好心不得好报,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图个什么?我过去这样的教训还少吗?但是一遇到年轻人,我还是改不了诲人不倦的老毛病。如果我过去犯这个错误还可以原谅的话,今天就和过去不同了,今天是我的外甥,如果因为一个谜语让自己的外甥也这么误会和埋汰我,我不伤心还懊恼自己没记性呢。我现在就此打住,我现在知错改错,我现在就走,我不和你玩了还不行吗?”

    我立即做出了要走的架式。就像夫妻闹矛盾一样,不行我可以走嘛。如果我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能让你逼走吗?一下就戳到了你的痛处和让你无话可说──如果你再说什么就是你在胡搅蛮缠了。令我捂着嘴想偷笑的是,这傻冒果然就上当了。一下又傻呵呵地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应付我马上就要走的局面。也许是我错了?也许我就得照他的思路猜下去?如果他现在走了这场谜猜不下去,倒显得我真是一个傻冒了;本来不是我的问题,让别人看起来也是我的问题了。我不能因小失大,我不能因为一个谜语耽误所有的谜语。于是在我生气挣扎着要走的时候,他如我所料地上去一把抓住了我:

    “老舅,不要走,是我猜错了行了吧?我接着再往下猜可以吗?”

    但我不依不饶:

    “不行!如果是这样,和你猜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让外人看起来,倒好象老舅在欺负自己的外甥似的。没事我和你玩这个我得不到半点益处益处全让你占了你本来不知道的谜语和世界的谜底现在都让你知道了我图个什么呢?增长知识是你的,生气的倒是这教你知识的人了。你现在得给我说清楚,从今往后你还和老舅胡搅蛮缠不?如果按老舅的思路来,咱们就继续往下玩;如果不按老舅的思路来你还在那里犯你的牛脾气,我们立马就此散伙!”

    小刘儿这时看上去也有些可怜呀,张着已经风干的嘴,想说什么,最后闭上了嘴;又想说什么,临到最后又闭上了。最后眼睛里竟憋出了泪。当然这个时候我对他没有丝毫的同情。他认为的委屈当然我们也知道这是委屈了,但到了这种局面和情势下他也只好咽回去──这不也是我们要追求的一种效果吗?明明面前是一个敌人,在局面和情势逼迫下,你也不得不口是心非地把他当成朋友。于是小刘儿可怜地说:

    “老舅,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不和你胡搅蛮缠了。就是咕叽这一声我也不再猜了,算我已经猜错了,行了吧?”

    我的目的达到了。看着他被我玩得一愣一愣的,我心里真是舒坦哇。但我还是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故意在那里扭捏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好象完全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外甥我才在这里违心地留下和他继续玩──看我将火候和局面把握得是多么地好哇。“咕叽”一声,就让他到达了深渊。但“咕叽”还没有完呢。他说要再猜“咕叽”我倒不同意;现在他不要猜“咕叽”了,我倒是想让他再猜一下看。如我所料,真到了让他再猜也因此显出我的大度的时候,他倒是在那里发呆猜不出来了。“咕叽”明明有了定论。他还能再“咕叽”出什么呢?他自己给他自己出了个无法破译的难题,这个难题他再努力再出汗也找不到答案因为它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让他口服心服地给否定掉了。猜了半天,他的脸都绿了和黑了。他终于胆怯地看了我一眼,结结巴巴地说:

    “老舅,你这个谜语出得太深奥,原谅小甥学低识浅,我实在猜不出来了,你告诉我得了。”

    他这样回答,是我没有想到的。现在他倒是真诚了和认矬了。但正因为这样,他无意之中一下把难题推给了我。老舅,我不会,我认矬,我不战自败,现在由你去猜吧。让我也愣在那里和嘴有些结巴了。你他妈都“咕叽”不出来,我就能“咕叽”出来吗?这是不是我逼人太急和欺人太甚回过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也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呢?我心里一下就毛了。我心里一下就慌了。我身上的出汗,也和他刚才的汗出得差不多了──但真金不怕火炼,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关键时候,才能考验出一个人的品质和素质呀。这就是我和小刘儿的区别。猜不出来就不能胡猜吗?不能胡搅蛮缠的反面不就是可以胡搅蛮缠吗?虽说不让百姓点灯,但州官不是还可以放火吗?外甥能和舅一样吗?我们放下旧“咕叽”来一个新“咕叽”一切的主动权和评判权不都在我的手中吗?甚至这个时候我还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双关语那就是我们不能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想到这里,我的汗又落了下去。我啜了一口茶,大腿压在二腿上,开始猜起了我自己出的“咕叽”

    “一脚踩到泥里不对,床上也不对,那剩下的是什么呢?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还有什么可以咕叽的呢?可以肯定地说,在我们生活中,咕叽不是一个好的动作和声呼,除了泥里和床上,剩下的也就是咕咕叽叽搞阴谋了。但这样猜也就跑题了它就不是一个农家动作了虽然这个动作从本质意义上讲也是农民和农家意识的反映但这样猜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我们已经将车开到了一块沼泽地里,我们有没有能力把这车调一个头然后把它从泥淖里拽出来呢?如果让别人来弄这车也就越陷越深了,但是有你老舅在,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我们可以再想一想嘛,我们可以再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和自己的故乡嘛。如果一个咕叽的声响唤不起我们童年的一种亲切的记忆,我们不就太矫情太忘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忘记了过去就是意味着背叛吗?”我把手搁在我的额头上,以手加额“让我再想想”

    突然,我灵机一动,终于想起了过去和童年的一个动作。我大喜过望,我喜笑颜开。看来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关键看你能不能找到这个转机。在刘老孬面前,世界不存在什么难题。刚才还是难题,转眼间就是喜悦和自己智能的证明了;紧张和含糊也就是一会儿,过去这一会儿就该举杯相庆和弹冠相庆了。刚才还“咕叽”不出什么呢,现在就“咕叽”出来了。我毫不在意地揩掉了头上冒出的虚汗,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

    “这咕叽我想起来了。一声咕叽,让我回到了过去的峥嵘岁月──你小的时候你老舅刚刚娶亲的时期,一下子就摇响了我内心深处的风铃。当年我可是年轻力壮,腰里扎着红绸带,整天站在街头做秀。你前孬妗在家里做饭,上下还散发着新媳妇而不是大姑娘的夜里带来白天还没有散尽的身上的芳香和脸上的红润呢。这个时候的你孬妗,还不是后来蓬头垢面头上爬着虱子的那个烂婆娘,而是一个干净利落腰里扎着花围裙的小媳妇。做什么饭,农家饭;给谁吃?给老孬吃。锅里熬的是小米粥,盆里拌的是萝卜丝。这个时候,咕叽一声,声音就响了。你猜这时你孬妗干什么了?”这时小刘儿傻呵呵地张着嘴跟着我的思路走。本来我也是自问自答,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思路里倒是陷得过深,竟不知不觉地跟着我回答说:

    “肯定是俺孬妗放了一个屁。”

    我摇摇头。因为问题已经深入了,大家已经平静了,这时甥舅间就不再你争我夺而有一种平等和和谐的学术讨论的气氛了。不知不觉我们就走到了一起。这才有些老舅和外甥甚至是同性关系者的模样呢。我沉思地说:

    “不能说它是一个屁。放屁虽然也是农家动作,放屁者也是一个农妇,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放屁呀。后来当我娶你第二个孬妗的时候,她不是一个农妇,她是一个世界名模,我娶她的时候,认为她没有屁眼和不会放屁呢;后来我才发现,她的屁,放得比你前孬妗还要多和臭──想想她每天吃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不能猜一个屁,这太漫无目的,也和题意不符,同时也不雅,符合你我的身份吗?我说的意思是,咕叽一声,你孬妗往热锅上贴了一个玉米饼子。”

    我说这结论的时候,口气已经相当肯定。本来这事也就该结束了,但因为当时气氛已经不是独裁,而是学术讨论,所以这个外甥又自作聪明地提出了质疑这个质疑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他就又自找倒霉又破坏了这个平等的气氛就又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他可就又是外甥我可就又是舅舅了。他当时皱了皱眉说:

    “咕叽一声,是俺妗贴了一个饼子──这声音也有些牵强和不符呀。难道锅没有烧热吗?”

    他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当然不能承认锅没有烧热。不烧热还贴玉米饼子干什么?我说:

    “烧了半个小时了,还不热吗?烧热了呀。”

    这个时候他又露出小孩子得理不让人的本性了。他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和幸灾乐祸的样子──平等、友好的讨论气氛一下让他给破坏殆尽。这就是他的问题而不是我的责任了。一到大的场合,他终于又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了。他似攥住了我的短处在那里说:

    “既然锅热了,往上贴玉米饼子怎么会是咕叽一声呢?应该是滋啦一声呀。是你听错了还是俺孬妗贴错了呢?是你出错了还是你猜错了呢?你倒是要给我说一说!”

    听他说出这一番话,看他那么得意,我不禁也有些生气了。在他得意的同时,他的陷阱也就自己给自己挖出来了。我的毛病和错觉被他抓住了,但当自己的毛病和错觉被人抓住的时候,我老孬就没有办法了吗?以前就没有出过这方面的情况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经验和教训吗?小子,你先不要笑,处理这样的难题我也是轻车熟路。当你抓住我毛病的时候,不就是你兴奋异常和忘乎所以的时候吗?这个时候你不一下就站起来和立起来了吗?我曾经说过,我喜欢和害怕那些说什么也不动声色就像我这样的人,我讨厌和就不怕那些动不动就站起来的人;当他们为了抓住别人而站起来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尾巴不也就暴露出来和脚跟不稳了吗?这个时候不就是我们给他挖陷阱──趁着他原来的陷讲──和不给他留后路的最佳时机吗?你抓住我这个毛病,我就不能先承认下来吗?在承认错误的前提下,我不就可以“滋溜”一下滑过去和再给你来一个偷梁换柱吗?我不是还可以在承认错误的前提下给你出一个新的难题和给你再引导到一个新的错误上去吗?我没有着急呢,我还要和他慢慢地周旋一阵呢。于是我承认说:

    “看来声音是有些听岔。你说的也对,贴饼子不能是咕叽,应该是滋啦。”

    他果然上了我的当,他刚才已经站了起来,现在脸上就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但我紧接着说:

    “就算是滋啦,现在你猜一猜,滋啦,打一个农家动作,是什么?”

    他马上又愣在了那里。怎么一下又由主动变成被动了?怎么刚刚给别人指出一个错误,转眼之间这个错误又落到自己头上了?既然不是“咕叽”而是“滋啦”“滋啦”是我给他提出来的,怎么现在这“滋啦”马上调转头就向我俯冲过去和给我提出一个新的难题和谜语呢?那么这个难题和谜语不就是我自己给自己提出来的吗?这不成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他又坐了下来,头上又出了虚汗。我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我马上又向前逼了一步,甚至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故意做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就是滋啦,猜吧,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这可是你自己给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如果你还在那里愣着和出汗,我们不猜也就算了。我还没有功夫老在这里陪着你玩呢。”

    说着,我又做出要走的样子。当然,他马上又上了我的当,慌忙拉住我说:

    “老舅你不要急,我猜我猜,我猜滋啦不就提了。”

    于是他又在那里皱着眉头猜,把心思集中到了“滋啦”身上。一个难关,就这样被我暗渡陈仓。“咕叽”的麻烦没有了,我们现在共同面对的就是“滋啦”“滋啦”一声,是什么呢?他干着嘴唇和出着虚汗绞尽脑汁地在那里想,我又可以悠哉悠哉地喝茶了。喝了一口茶,他还没有“滋啦”出来。我这时在心理上已经彻底把“咕叽”战胜和放过去了──在心理上能很快把自己的难题给过去和忘掉,也是一个大人物必备的心理素质呢。我倒是在那里催着他:

    “快猜快猜,到底你还猜出来猜不出来了?猜不出来就算了,任何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而不是在那里硬努能够努出来的。这是你出的难题,现在我都猜出来了你还猜不出来吗?猜不出来你出这个难题干什么?你这是什么用心和动机,我倒要问一问你了!”

    小刘儿这个时候又对我有些胆怯了。他一边用哀求的目光表示:“我猜我猜。”

    一边开始试探地说:“滋啦,打一农家动作,那是俺妗又在煎荷包蛋吧?”

    我摇了摇头。

    他又说:“要不就是干活儿时一使劲把裤子给撑开了线。”

    我又摇了摇头。

    他这时着了急,慌不择路地说:“要不就是俺妗在纳鞋底子,再没有别的了。”

    我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我就不能让他再猜下去了。我用手止住了他的猴急样子。事不过三。我终于在“滋啦”问题上也胸也成竹地笑了。我说:

    “你又猜不出来了不是?那我现在告诉你吧,滋啦,既不是煎荷包蛋,也不是裤开线,也不是纳鞋底子,是你妗又贴了一个玉米饼子。”

    小刘儿在那里张张嘴,没有话说;再张张嘴,还是没有话说。这时我用商量的口气说:

    “要不今天就猜到这里?猜了半天,一个也没有猜对,看来还需要学习呀!还不能动不动就跟你老舅花马掉嘴呢!”

    我借机又敲打了他两下。没想到这小子还不服气,在那里红头涨脸地说:“老舅,再猜!”

    这就不怪我了。我就只好再给他挖一个陷阱,再教训他一次。一直到他服化和归顺为止嘛。这也是下雨天打孩子,没办法的事。七擒孟获,我这里三擒小刘儿。我还欲擒故纵──我不愿意把人赶尽杀绝──地说:

    “要不真算了吧?再猜还能猜出什么呢?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往前走可就到绝路上去了。再猜对我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也就是浪费一些下雨天的时间,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我能残忍地一次又一次伤害你的心灵吗?孩子,你还在成长啊,我不能一次就把你封杀了呀。我是谁呢,我是你老舅呀。就是我们现在结束,见到外人我也不说结果,我还要说你一次次都猜对了。就是不为你,还得为我自己呢。不然人家会说:老孬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傻冒外甥呢?只要今后你见了我不再翘尾巴也就是了──其实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们现在不猜也就是最大的猜了,再猜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是我这位外甥,这时又犯了他的牛脾气。看来他对我对他自己还有些不服气呀。他要一条道走到天黑。他红头涨脸地看也不看我地说:“不,我还要再猜。老舅,你接着给我出。”

    这就不怪我了。他以为我就这两出拿手戏和两个拿手的谜语呢,接着再往下猜,就不是他猜不猜得着的问题,而是我要露底和露馅的问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就真的小觑他的阿舅了。他就不是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而是以静止的眼光看问题,就不是以动态的眼光看问题而是以静止的眼光看问题了,用这样的眼光和老舅打起交道来,还能不吃亏吗?吃亏就在眼前。风雨沧桑,历经了这么多世纪,历经了这么多辈子和朝代,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大大咧咧顾头不顾屁股的刘老孬吗?还是那个在刚刚下过雨的土路上你担着一个小挑子我担着一个大挑子给曹丞相送兔子的孬舅吗?你的孬舅早随着时间和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和成熟喽。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已经不是你的老舅了。过去我动不动就说“不行挖个坑埋了你”中间经过“不行我拉块毯子办了你”现在已经到了“不行我出个谜语难住你和迷住你”的时代了。我已经进步到这种境界了。我已经是一个谜语专家了。甭说是你一个小刘儿,就是我在同性关系运动中对付那个一下就勾上手和骗到家的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麻脸“姑娘”不也不费吹灰之力就靠几个谜语吗?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和这把年龄,我已经知道谜语的威力比埋人和办人要大得多了。它简直就是一颗精神原子弹。现在你执迷不悟,迷途不返,还要让我继续用我的杀手涧来教训你,还要把你的脑袋故意往我枪口上撞,那我也无可奈何只好让你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了。别以为我没有开枪的勇气。我现在每天想做的,就是如何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足不出门就能向全世界我看不惯和看不顺的人和嘴脸开火。这是我当秘书长时都没有想到和无法办到的,现在我通过一个简单的谜语,一下也就办到了。好,孩子,我接着再给你出个谜语。这次不为难你了,复杂的你猜不出,这次给你出个简单的,你伸好脑袋给我听好了。

    “当时我和麻脸姑娘在打麦场上谈恋爱──当然前提是搞同性关系了,我们相偎在一个麦秸垛上。谈着谈着,一个蚊子飞了过来,一下就钻到了麻脸姑娘的直筒裙子里。我想让你猜一猜,这个蚊子落在了哪里和叮住了什么东西?”

    小刘儿听了这个谜语当时就兴奋了。他一方面像谜语里的蚊子闻着味道感染到了色情于是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一方面他真的以为这个谜语是简单的。谜还没猜,他就不知不觉地说:

    “这个谜语好猜。”

    当然他还是有敢掉以轻心,他还是抱着脑袋在那里和蚊子呆了一会儿,仔细思考了半天。终于,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巴掌,好象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那里,可以盖棺论定了。他肯定地说:

    “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落在俺麻脸新妗的私处上了。”

    说完,还猥亵地向我笑了笑。但我微微地摇了摇头。我一摇头,他当时就急了,汗又出来了。这时不是去继续思考,而是忙着和我争论:

    “怎么不是落在她的私处上了?蚊子进裙子,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何况整个裙子里,还就那里还有些着落;别说是一个蚊子,就是一个人钻进去,肯定也一直朝那个方向去了。怎么我猜得不对?”

    但我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一下他可就慌了神和乱了阵脚,就开始胡猜和乱打一锅粥了,开始失去理智在那里吆五喝六地喊:“要不就是叮住、咬住和落到树丛里去了?那里也潮湿,也是蚊子爱呆的地方。”

    我又摇了摇头。

    “要不就落到大腿上了?”

    这就更不沾边了。

    “要不落到了腿窝里?”

    越说越远了。

    他这时气得眼都直了,在那里吐着白沫喊:

    “裙子里的东西都猜完了,一个都不是,你说,它还能落到什么地方呢?”

    我轻轻地告诉他:“哪里也没落,落到我的手上了。”

    他想了想,目瞪口呆;再想一想,还是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巧妙的结果。他开始自己给自己摇头了。虽然懊丧,最后倒也实事求是地说: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还是老舅比我高明。”

    到了这个时候,他服了。这就是我和小刘儿斗争的结果。这是我历经变化到了谜语时代之后,他对我的第一次佩服。由服气到不服气,又由不服气到服气,这中间暗藏着多少从体力到智力的较量呀。虽然这时小刘儿被驯服了和老实了,但我也感到有点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一个普通人是多么轻松呀,当一个公众人物、领袖人物、前导人物和一个对群体和故乡负全面责任的引路人,你就看出他的艰难性和不容易了。有多少人等着让你用谜语去战胜他们呢?你的方针和路线才可以得到贯彻和实行。对你产生怀疑的往往还不是你的敌人和对手,首先是你身边的朋友、群众和外甥。高处不胜寒。过去小刘儿一直是崇拜我的──我们看这个人崇拜不崇拜另一个人的根本标志并不在当面对你说些什么,而是背后是不是在模仿你──重复和模仿你的动作和语言。那个时候的小刘儿,不是动不动就模仿我的动作和神色吗?──当然当时模仿和重复我的也不是他一个人了──他不是动不动就说“不行挖个坑埋了你”吗?后来也改也了“不行拉块毯子办了你。”但一到了同性关系时代他就又要重新开始了,他又开始和我花马掉嘴不但背后就是当面也露出对我的不服气要和我平起平坐了。话语之外如同弦外之音,好象我已经不行了该退出历史舞台了现在该他们上台表演了。甚至出现我的回忆录插不进他这部作品的现象了。他以为现在他用不着我了也就可以卸磨杀驴和过河拆桥了。过去他刚出道还没出道的时候,他的每一本不象样的小册子出来之前,都要找我给题词、题书名书出来后赶紧送我一本样书焦渴地盼望着我能为他说一句好话──我倒不用说别的,在记者采访我的时候,问我案头上现在放的都是什么书,我只要说许多书中还夹杂着小刘儿这本新书,他的这本本来没有任何艺术价值的书,马上就在街头的书摊上畅销,就成了畅销书、畅销货从此就畅通无阻了。现在他把这个给忘记了。以为老舅不行了,同性关系了,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了。好象已经到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的地步。好象我已经不是我和他也已经不是他了。他只看到了他哗众取宠和挂羊头卖狗肉的不断得手,没有想到他的老舅也是活到老学到老不断地蜕化和变化呢。我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我是一个不断进取的人,这一点他没有看到。他以为我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他以为“不行挖个坑埋了你”和“不行拉块毯子办了你”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但他没有想到我现在已经不埋人和办人了,老舅已经摇身一变又一次挺身而出,我比过去更加进步对世界又有了新招,而且这新招比过去的两招还要更加符合现代社会的发展即更加崇尚人的智力而不是体力。动不动就“挖个坑埋了你”和动不动就“拉块毯子办了你”不是得靠人的体力吗?现在动不动就“我出个迷语你猜一猜”不是更加文明和需要人的智力吗?就坐在那里喝茶,不用劳动我挖坑和办人──现在想一想那些时代是多么地简单和低级呀,动不动就从体力上征服人家,好象过去的世界大战一样,甚至都有些茹毛饮血的味道了──但我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又要说,当时也只能那样了,当时对付你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有更好的办法你们也不一定接受。──现在时代翻转,你们以为我到了穷途末路和从此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吗?错了。我也是一条变色龙啊,我也是随着历史的变化而变化呀,我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呀。任凭风云变幻,我依然故我。我过去抽大烟,现在改成针剂了──我仅仅用给你们出谜语,就把一切问题给解决了。当我没有找到谜语这个时代武器的时候我感到苦闷,当我学会给你们出谜语和给你们出了一阵谜语之后,我就觉出这其中的乐趣不是埋人办人所可比拟的,简直是两个社会两重天。我进化成了一个崭新的老孬。甚至这个时候我在村里和街里穿过如果谁再拿出过去的模样和腔调来对待我哪怕这个模样和腔调还是过去尊敬的样子我也已经受不了了。我们之间没有话说。我们是对面不相识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听过和猜过我的谜语吗?我没有在这里吃老本,我不是靠着过去对世界的征服对你们的贡献形象现在还赖着不走还在等着收罗历史的余音──当然这种余音散尽也要很长一个历史时期了,我现在并不靠这个生活,我不要别人因为我的年龄和我的过去对我进行施舍,我现在靠的还是我的现在,我现在靠的是我的谜语。不猜谜语不知道,猜了谜语吓一跳。几天前的小刘儿还处在不服的状态处处要和我讲民主讲平等处处和我花马掉嘴,现在怎么样呢?三个谜语下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不但思想通了,行动也通了,老舅不还是老舅,外甥不还是外甥吗?我的这部回忆录,不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本本来是他的著作之中了吗?我不就占了他的篇幅和占了他的便宜了吗?过去我占别人的便宜就是靠个膀大腰圆现在不就靠鸡脑子一样的一点智力了吗?我不就是有智吃智有力吃力吗?相形之下,小刘儿看着是个写字的文人现在不就一下露出原形他倒像个傻大黑粗的体力劳动者和一个五更起床到村西的路上拾粪的老头子吗?当然这种情况不止是小刘儿一个人了,世上所有的人不都这样被我一步步和一群群争取和俘虏了吗?不但是毫不相干的群众,就是同性时代我的麻脸老婆,我不也就是用这三个雷打不动的谜语在打麦场上和麦秸垛前一下就收了她的“芳心”吗?谜语不要多,只要三个;世界不要多,只要一个;任你长江滚滚,我只取一瓢饮。我现在想强调的是,征服麻脸老婆那一天的日子并不特殊,人文环境不特殊,自然环境也不特殊──就在被大家屡屡利用的那个普通的打麦场;我不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借着某种特殊的方式投机取巧达到一个目的。如果是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哪里还能显出我刘老孬和小刘儿及其它人的区别呢?你们都是一些依赖客观环境变化顺水漂流动不动拿着祖奶就当娘的人,小刘儿的整个一生,不都是拿着姥娘就当娘动不动就拿他姥娘说事吗?其实他的姥娘是谁呢?恰恰就是俺娘呀!因为他霸占了一个姥娘弄得我倒像是一个没娘的孩子似的。我一个没娘的孩子,三国时代一个挑担子给大王送兔的人,最后混到了世界恢复礼义和廉耻委员会的秘书长;从异性关系混到了同性关系;从动不动就埋人、办人到现在动不动就让你猜谜语;从粗俗混到了文雅──可想而知这中间是多么地不容易一步步的人生道路充满着多么大的艰难和辛酸了。我已经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了。看着我是老孬和你孬舅,看着我是你的丈夫,其实我恰恰已经离你远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现在经常的心态就是这样。当然,虽然历经磨难,时间和我历经变幻,但有一条主线和宗旨在我身上还是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我的内心。世界虽大,大不过我的内心。对于我内心的宽阔和深厚,一个小刘儿能知道多少呢?他对我的态度,无非就是看到娘舅外表对他有好处功利地不断加以利用罢了。他霸占了我的娘又功利地利用上我,世界上的好处全让他占了他还不自知。我在这里只想问他一句话:这也除非是你老舅,随便在世界上换一个人,你这样无理和没有尽头能行吗?不说别人,单看你爹在日常生活中或是遇到历史大事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你的?两相对照,不就可以看出你是如何在我这里得便宜和得寸进尺的吗?但我对这些也是一笑了之。谁让我是他老舅呢?我是不依靠环境的,我是不依靠娘的──判断一个人成熟不成熟,就是看他是不是及时断奶。动不动就说娘和姥娘的人,就不是一个成熟的可交的可以在一起共谋大事胸有大志腹有良谋的人。──和麻脸姑娘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和晚上,不是万里无云和天上挂着冰盘一样的月亮,月亮打在树上于是就树影婆娑了。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出了三个谜语,就征服了一个麻脸姑娘的心这也不算什么只能说是环境的影响借助的并不是我的智能也显现不出谜语的完全魅力了。我出门还得想着挑好天气吗?在一个赖天气和风雨交加的日子我就没有魅力和众人一样就成了落汤鸡吗?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的穿著,我走路的步态和神情,也有我独特的款式招得一帮一帮的人冒着雨顾不得自己倒要被浇成落汤鸡被我的魅力所征服要来围观了。当然,他们看也是白看,看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他们也就是白看一看和白走一走罢了。我的走并不是为了让他们看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内心。风雨不会影响我的神情和步态。我不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我顾不得挑好天气,我的内心永远是好天气,我固定的谜语对于我们有固定的魅力,这才是比一个好天气更重要的地方。那天天上没有月亮──天上本来是有月亮的,但是被一块云彩让一般人看来是懊恼地给遮住了──但在我看来遮住也有遮住的好处嘛,世界不就因此显得更加朦胧和含糊了吗?我要的就是这个含糊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明白。我的谜语在含糊的状态下出台才更加有效呢,就好象一个国家的物价改革和政权变动一样。我们的面前是一片漆黑。天并不是没有风,吹来的风也并不是不冷──这是一个绝对不适合谈恋爱的天气,但我就是借助这点冷,把我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她”的裙子里接着蚊子怕冷也钻到这裙子里来了。如果是大好晴天,蚊子不就落到了脸上而不是裙子里和我的大手上我最后压轴的谜语不就无法身临其境地出台就是勉强出台不也显得有些牵强了吗?我要的就是这个自然。天气怎么样,环境怎么样,并不影响我对世界的把握。想你一个小麻脸,能在我老孬面前怎么样呢?我们煮酒论一下英雄吧?你比小刘儿如何?你比我的前妻大美眼如何,你比我的前前妻即小刘儿的原始孬妗又如何──她一把就抓住了大美眼就要上墙跟人约会的脚呢。我知道你们个个都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很聪明,翻一翻这本书中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所有人吧。如果我不是不挑天气或者说更挑天气故意挑一个坏天气和在这坏天气里照样出我的谜语和我的谜语照常奏效或者说更加合适合拍出人意料和出奇制胜,我就真的成了一只像你们一样的落汤鸡就杂在你们这些鸡之中了。看着我平常十分和蔼是吧?看着我和你们或小刘儿在一起也经常提一些傻问题来让你们或小刘儿解答是吧?这个时候你们已经从我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是吧?看看,老舅也有傻的时候,原来他也是个傻冒。但你们不会知道,凡是我在这个时候,凡是我和蔼地和你们打成一片的时候,就是我心灵最孤独的时候。我也是用给你们出些傻问题来排遣我的孤独和自得其乐呢。当我看着你们那种终于逮住我了的表情和真的认真地在解答我的问题的时候,看着我恍然大悟地在那里点头和嘴里在咂咂地赞同你们,其实这个时候我在心里为你们当然主要是为我流泪。看把人逼到什么份上了。这时我才知道往事如烟呀。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俺娘还是俺娘啊。俺娘话说起当年,说着说着就流了泪。俺娘说:当年俺小孬是说走就走了,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觉怎么样;等到他走了以后,我从厨房的橱柜上看到孩子留下的啃了一半的月饼,看着孩子啃的那缺口和牙印,我的心一下就热辣辣的;后来还有一次,孩子走得太急了,孩子的换洗衣服拉在了床头,我给孩子整理这床铺的时候,看着这衣包,在那里怔了半天;这个时候孩子从半路的车上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一接这电话,嘴里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一下就泣不成声了。当我在车里听到俺娘泣不成声的时候,我的泪也刷刷地流了满脸。我告诉你们吧,什么时候是你们真正的老舅呢?这个时候才是你们真正的老舅呀。这个时候的老舅才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和真性情呢。而不是在他给你们装傻和给你们出谜语的时候。但问题恰恰相反,我的日常生活,就是不断地埋人、办人一直到不断地给人出谜语。当我对这个世界把握在手的时候,我的眼睛并不流泪;当我流泪的时候,我又对这个世界没有把握和措手不及。我盼望时时地没有把握但这种机会并不常有,但我时时对世界有把握的时候,我的眼中没有眼泪虽然我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相信眼泪。这个时候的老舅,虽然不是你们的老舅,但是你们可以看出他对世界是多么地艺高人胆大了吧?说把人埋了,谈笑之间就埋了,埋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说把人办了,拉块毯子就办了,那里顾得上她是17还是18呢?有一段时间我还偏偏喜欢未成年的少女呢。这就是你老舅的两面性了。一个月黑风高并不晴朗的夜晚,我就用三个固定的谜语,说把一个麻脸姑娘征服也就征服了,说把手放到了“她”的裙子里也就放到“她”的裙子里了。以为过去风流的老孬,一到同性关系社会就无法生存和就要打光棍汉了吗?以为我还要埋人和办人吗?错了。我现在有三个谜语也就够了。社会和辈子变了,我老孬也摇身一变,还是想是谁就是谁。前两个谜语不用说了,就像当初难住小刘儿一样,一下就把麻脸姑娘给难住了。灯笼就要挂到你的房上了你却还不知道,玉米饼子就要“滋拉”了你却没有听见。现在蚊子已经钻到你的裙子里了你知道不知道呢?“她”照常不知道。过去你是一个英雄可以驰骋疆场和改朝换代,现在你在我的谜语面前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冒和一个迷了途需要你老孬大叔来拯救的羔羊。当我说出这蚊子是落到我的手上时,这个可怜的麻脸姑娘,终于抑制不住地痛哭了和扑到了我的怀里。这个时候我摸着“她”柔软的身子,在一个平常的并不特殊的夜晚,我不一下就对世界充满信心和可以对这世界为所欲为了吗?说来说去,小刘儿算一个什么东西。我的回忆录能插到你的文章里,就好象我后来和麻脸姑娘到了床上,这是对你的看得起你不对我满怀感激还想对我说什么呢?故乡的结论,似乎都让小刘儿给说尽了,但是这个说尽的故乡和结论并不包括我。说起来那年我只有两岁,当我给俺娘留下一块啃了几口月饼的时候。接我的人说来就来了。我眼睁睁地就离开俺娘了。俺娘领着小刘儿到公路上去送我。一等车不来,二等车还不来。俺娘就领着小刘儿先回去了。我看着俺娘和小刘儿的背影说在村西土岗后消失就消失了。这个时候我多么想找一个理由能再跑到俺娘的面前呀。但是这个理由不但是我,竟也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找不到的。从这一刻起,一个两岁的孩子,一个人站在公路上,就知道了他在这个世界上要从此失去母亲和对于这个世界理由的重要了。就好象小刘儿其实从他六岁的时候起也就失去了姥娘一样。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群人,竟全是一些失去母亲和姥娘没爹没妈的人,这个时候我们能不面目全非最终成为一群孩子和碎片吗?这个时候我能不给你们出谜语出谜语的时候我还能考虑麻脸姑娘的爹妈到底是谁吗?──如果我想到这一点,我也就不会给你们出谜语了;我就是因为这么没心肝,所以我在世界上得到了一切。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我现在正在写回忆录一样,是心平气和而不是急躁、愤怒和偏激的表现。心平气和的前提是我知道这个世界的谜底,在闪亮的红灯熄灭之后,身边留下的只是爆竹的碎片和孩子的碎片──当我把手放到麻脸姑娘的裙子里时,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留下的也就是残存的熄灭的香火。别人揭开你的是盖头布,我揭开你的却是下摆很短的裙子。当我把手伸进你裙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在我面前又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我不希望在我十年之后推开一扇门,里面发生和上演的还是一个老故事。当然世界上的门一扇一扇是永远推不完的,我们每一个人在世界上能推开几扇呢?推开的门,里面上演的正是我们熟悉和背诵了多年的老故事。就像一茬一茬的小学生,每年读到的不都是过去的老课本吗?就像小刘儿的作品,我们在他的新作中不是总见到我们已经在他过去的作品中屡屡见到的老面孔吗?这种老面孔在生活的陌生环境中见到还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远方突然见到老朋友,不也同样乐乎?但我们在作品中不断见到这些熟悉的老朋友,就不会像在生活中见到老面孔那样让我们激动喽。以前我把小刘儿作品的这种现象归结为小刘儿的无能和弱智──当然这也没有什么错,但现在看我们还是把这个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了;除了他个人的无能和弱智之外,还有很深刻的社会背景和社会原因呢。这不是小刘儿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们所有生活在我们故乡土地上人们的通病。老故事屡屡上演,你碰到同性关系时代的老曹和老袁,他们说的竟还是三国时候的话;你遇到六指和猪蛋,剃头匠还是剃头匠,劁猪的还是劁猪的;这个时候你如果单怪小刘儿,恐怕老舅我心中还没有这么大的孤寂呢。孤寂虽然是一种智能我也知道,在这个世上不是谁想孤寂就可以孤寂的,但当一个孤寂和变化的人,一个从埋人到办人,从办人又到出谜语的人,一个已经不拉毯子而是说把手伸进裙子就伸进裙子的人,本来你活得是进步的和有滋有味的,如果这时候你不清醒也就罢了,但如果这时候你还是清醒的,当你推开这扇门和把手伸进这个裙子时,你明明知道虽然你是新的但这个世界还是老的,故事还是老故事,裙子还是老裙子,裙子里并没有什么新内容的时候,这个时候你的手下去的是多么地悲哀呀。我也就是哄着你们玩一玩罢喽。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你总是口口声声说扒了皮还能了解我,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拉的什么屎,但是现在你可知道我的悲哀?看着老舅是一个拿得起和放得下的人,其实有谁知道老舅的心也很悲凉呢?老舅也是一个心很重的人呢。有谁见过老舅一个人在广袤的天地和背景下一个人抱着头在那里孤零零和傻呆呆地发愣的表情呢?这个时候你孬舅的傻,才是真傻呀。傻有傻的层次呀。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在你们面前总是乐呵呵和傻乎乎的原因。这就是我为什么总是向你们提出傻问题和在那里等着你们回答的理由。如果我不是自己在写回忆录,如果我的一切还是像以前那样由小刘儿在那里想当然地编排,我不就还是大狗的眼睛和乌鸦的流传里面的样子吗?把我放到那个年代,小刘儿还勉勉强强可以刻画出我的模样虽然也是照猫画虎,但是如果让他现在再来写我,大家恐怕就永远不知道我的本来面目和我的真正的心路的历程了。这个时候恐怕就出现误导和误读了。单单是出于这个原因当然我也不会仅仅是出于这样一个原因,我也要把这个回忆录给写出来──我把手放到了下面的裙子里,我在上面出了一个谜语,如果你要开门见山和从表面上下车伊始和走马观花地对我有一个了解,这也就是我给你们的第一印象了。推开我这扇门吧,这里上演的不是千年不变的老故事。到田野上去找吧。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你们真正的孬舅。为什么你们放逐了猪蛋呢?为什么你们不放逐我呢?这才是我苦恼和所要追求的呢。放逐猪蛋对猪蛋是一种痛苦半夜还在山岗上望着村庄发出野狼一般的嚎叫,如果放逐我对我就是一种大欢喜我就要每天在那里傻呵呵地乐笑了。但是历史还是把我放到了你们中间,你们还是什么时候离开我都心情浮躁成不了大事。那么我就仍然平心静气地坐在打麦场上出我的谜语和谈我的恋爱吧。当然这对我也像吃一个梨膏糖那样容易。我三个谜语下来,我的手就伸到了麻脸姑娘的裙子里──我并不像小刘儿和小刘儿他爹搞起恋爱来那么艰难。──你们过去苦大仇深现在怎么能不顺着那条老道和在老路上演一些老故事呢?你们走着走着就又走回去了。你们在过去的历史上没有动不动就埋人或者动不动就办人的经历。有这种经历和没这种经历还是大不一样哩。出谜语和进裙子也需要深厚的历史底蕴。三个谜语就像三条绳索。拋出去就把一个对于故乡来说也是硕果仅存的麻脸姑娘给套住了。世上脸上干净的姑娘多得是,但麻脸的姑娘已经不多了。麻有麻的好处哩。麻有麻的刺激哩。当然这种好处和刺激不是任何人都能发现和使用的。就好象一朵荷朵出污泥而不染,大家都想到那朵荷花,有谁想到了那塘污泥呢?我的麻脸姑娘,就是这样一朵插在故乡牛粪上的鲜花。“她”竟也是土生土长的故乡人呢。在这动不动就来了外国人──动不动就来了欧美人和南美人的故乡,大家动不动就以找外国人作为自己的同性关系伙伴为开放标准的今天,我也是唯一敢于和善于反潮流的人哩。放着那么多外国人我不找──假如我要找的话,连袁哨、瞎鹿、女兔唇这样的都能找到,哪里还差我何?还不是像你前孬妗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伸到腰里摸一个虱子那么现成吗?我上一辈子找的就是一个欧洲人,就是世界上最出众的名模冯大美眼。但正因为我有这样的经历,就好象我有了埋人和办人的历史底蕴现在才有了谜语一样,我在历史上有了冯大美眼,现在我倒要在故乡找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麻脸丫头了。我这样做还不纯粹是出于大鱼大肉吃腻了,现在来换一换野菜的动机,好饭好菜我永远吃不烦,我是不赞成好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的说法的;什么是家常饭?在不同的家庭,也有不同的标准呢。我秘书长当了那么多年,以前的家常饭,还是我现在的家常饭吗?以前我穿粗布的衬衣,会和我现在要穿粗布衬衣的动机是一样吗?还是有理性的认识有理论作指导哩。就好象小刘儿吧,刚开始写东西的时候,不是也背着我们当着一群傻冒十分牛气吗?不是冲向世界动不动就关心全人类吗?看他起的书名不就说明问题了吗?一上来就是乌鸦的流传,蚊子打哈欠,多大的口气。但是当我们往后看50年,那个时候的他,不就不那么烧包和那么骚情了吗?不是动不动就说出“其实我的东西也就是写给我故乡的人看的”而且是“写给故乡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一群同时代的人看的”的话了吗?──当然他能说出这么清楚和明白、深刻和谦虚的话也是我们50年对他耳濡目染的结果,不过即使这样,他晚年成了一个干瘦老头的时候能说出这么有分寸和得当的话,也出乎我们的意料──为什么现在我还和这个不争气的外甥争论动不动就搅到一起猜谜语呢?可见我不是看他的现在,而是看他的将来;为了听他一句话,我就付出了还要和他再玩50年的代价。这一天一天都是付着学费的。他跟着老舅学东西还要老舅付钱,王八羔子!但我在恋爱问题上,所以要选故乡的麻脸而不再选异乡的美眼,不再走到老路上,在这一点上,和小刘儿晚年说的话情形倒有点相像哩。我改变不了欧洲和南美,我只能退缩到我的故乡;就好象我动不动就给你们出谜语一样,在你们还少不更事动不动还以找外国人作老婆或汉子为时髦的情况下,我就迷途知返要在我的故乡找一个麻脸了。我改变不了欧洲和南美,我改变一个故乡可以吧?我改变不了大美眼,我改变一个麻脸可以吧?当时在乱哄哄的打麦场上我什么人找不到呢?甚至不用我主动去找,什么样的欧洲和南美爷们当然这个时候就叫“妞儿”了不都摇着尾巴舔着我的巴掌吗?但是我就是对他们置之不理,我就是要找我故乡的麻脸。我在众目睽睽和惊愕失色的众人这中,一把就抓住了我的麻脸;接着在一个并不特殊的天气里和晚上,我就把“她”带到了打麦场上的麦秸垛旁。我就重新开始了我的第三次人生──说到这里我倒要问你们一句,你们哪一个人不是几辈子一道汤地就这么下来了──老曹老袁从三国到现在不都是一个模样吗?哪一个能在不长的历史阶段重新开始三次人生呢?唯有我,还在努力当然也有些吃力地向前走。地上本来是没有路的,老舅一走过去,也就是路了。──那么现在我知道你们想问的就是:这个故乡的麻脸姑娘到底是谁呢?

    “她”就是当年历史上大名鼎鼎我们念念不忘的红头绿脸弟兄的头领小麻了呀。

    我的手一下就伸到了“她”的鬼头刀里也就是“她”的新裙子里。

    这样,一切不都重新开始和具有新的历史意义了吗?

    ──当然小麻子像小刘儿一样没有猜出我的三个谜语。接着“她”的脸可就有些羞涩地泛红了。像三月灿烂的桃花,像六月熟透的水蜜桃。稍微一动,洋溢的青春和眼看着向外涌动的幸福就要顶着她的麻点给挤出来和冒出来了。这桃花和水蜜桃你伸手可得,就看你什么时候动手──你想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她”的羞涩和低头的本身,对你就是一种挑逗,这个时候你上去摘了这朵花和开了这个果就是了。虽然在你采和摘的时候“她”还做出种种拒绝和半推半就的反抗,嘴里不停地说着“你再这样,我就急了。”但是怎么老不见“她”真急呢?“她”所做的一切动作和所说的一切废话,反过来倒是对你大胆的一种鼓励。说上手就上手了。也许“她”还真有些羞涩的恼怒,那是在怪你怎么笨手笨脚地把背带解了这么长时间呢?异性关系是这样,同性关系也是这样吗?看着“她”的羞涩和麻粒之水,当时我没有半点犹豫,该怎么着我当场就在麦秸垛前给怎么着了。一场激动和暴风雨过去,我给“她”从身上往下捡着草节“她”也给我从身上捡着草节。接着我们温柔地靠在一起,在众人的夹道欢迎和鼓掌声中也就回家了。一个并不特殊的环境和夜晚,我一下子就达到了别人努力多少年才能达到的境地。我拉着“她”的手,走在人群、镁光灯和“嚓嚓”的摄像机中。当然这种场合我在历史上已经司空见惯。我熟练地向他们挥着手──当时他们以为我这个招手和以前的招手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当你仔细观察的时候,手的位置和高度虽然一样,但是里边的内涵却大不一样呢。放射的信息和走向大不相同呢。这是我和以前我的区别,也是和我身边同样招着手的小麻子的区别──虽然“她”和我一样也边走边向众人招手,但是“她”的招手和他几百年之前当红眉绿眼头领纠合一帮乌合之众回故乡故乡和父老被迫夹道欢迎时的招手在内涵和质量上,不管你用新写实还是后现代,都如出一辙和毫无二致──我选的麻脸姑娘都是这样,更别说诸如小刘儿或是小刘儿他爹那样的人了。要说我在同性关系的故乡于婚姻选择上还有什么遗憾和是不是为日后埋下了什么定时炸弹,恐怕这就是我们日后产生悲剧的主要原因了。在“她”和你们的心中,我还是原来的老孬恐怕还停留在埋人或是办人的阶段,其实我已经单独走向了谜语时代。我的身体和以前的身体能相同吗?过去我的身体和小麻子倒是没什么区别,但是现在我不是那种身体而是有谜语作为前导和铺垫了。一个蚊子在空中哼哼地飞过来,由此我得到了我在这个故乡想得到的麻脸姑娘。我不是以前文雅多了吗?我不是比以前成熟多了吗?我不是比以前老成多了吗?我不是比以前衰落当然也就是更加准确地认为自己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故乡的郊区改变不了大美眼就开始改造自己过去的战友和朋友麻脸姑娘了吗?为什么不能谱一首世界名曲名字就叫“麻脸姑娘”呢?当我们唱着这首歌或人人都唱着这首歌的时候,世界在我们面前不就更加现实我们头脑也就更加清醒了吗?不是人人都可以想出靠三个谜语来治理和改造世界虽然有时也改造不了世界但是因此能改变了故乡和麻脸姑娘也好呀的想法的。当然后来婚姻时间长了,麻脸姑娘也时时会向我提出疑问:

    “靠三个谜语,就真的能维持我们长久的婚姻吗?”

    但在“她”觉醒和觉悟之前,因为三个谜语“她”像桃花和水蜜桃一样投入我的怀抱和圈套时“她”可由衷地感到了满足甚至是怀疑──这时的怀疑和后来的怀疑可不一样,这时是怀疑幸福到来的容易和合理性──有时正捧着碗吃饭,吃着吃着“她”会停下饭碗痴痴地说:

    “难道我们真的到达了一个谜语时代吗?”

    这个时候我已经吃完饭剔着牙在炕上躺着了。看着“她”在那里发愣,虽然我感到好笑,但是我还是庄重地一言不发。我要引而不发呢。我要等老婆急起来呢。既然现在已经到了同性关系和谜语混合的年代,我老孬就不像当年埋人和办人时代那样鲁莽和顾前不顾后喽。我把世界改造和安排得滴水不漏,让你一点缝隙也找不到。我故意不回答是为了给你一个暂时尴尬和羞愧,让你在谜语面前无抽身之步和退身之路,你还怎么在它面前发生怀疑呢?表面看我并不是往这个方向走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的,到了目的地才让你大吃一惊呢──我赶着一群羊,看着是往西,其实到了山梁上和人羊都不察觉的转弯处和无人处,我一鞭子就把你们抽向相反的方向了。我不回答你的话,但我表面是在剔牙。真的急起来,难道我就不能剔牙了吗?把这问题摆到桌面上和众人之前,众人也会说:

    “真是一个泼妇呀,就是再急的问题──世界上还有更急的问题吗?还不能等丈夫剔了牙再说吗?”

    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声泪俱下地向众人控诉我日常的委屈和种种辛酸痛苦的遭遇了。本来不是“她”的问题,本来不是这个时代的问题,现在统统都记在“她”的帐上了。这就是我到了谜语时代和以前莽撞时代的区别。我没有给“她”一个回答,就在那里剔着牙看着“她”在那里发愣,看着“她”开始慢慢地收拾桌子,把我吃剩的饭渣和从牙里剔出来的肉屑──又被我刮在桌边上──一一用桌布擦到自己手上,又抖落到一个脏盘子里──她还没有想通呢。看来不回答比回答要好哇。有时我们在世界上就是回答得过多了而不是过少了才给我们引来了那么大的麻烦和引火烧身;如果我们不回答,这个世界要含混和老成得多呢。我们的婚姻生活从一开始我就占了主动,这和当年与冯大美眼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大不一样喽,当我改造欧洲人失败之后它就引来了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革命,现在我成熟了开始回过头改造一个故乡的麻脸姑娘的时候──我刘老孬可就焕然一新了。我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也同时改造了自己成为一个新我。就是这样,我还要谦虚地说:这还只能说是一个试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但从这个试验的开始来说,我一下就占了上风。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婚姻也罢政治也罢或者是两个人在一起捣粪或者是捉蚂蚱也罢,谁首先占了主动和上风谁也就占有了一切。主动就是成功的开始,被动就是磨道里撵驴步步踏空。开始对于我们是多么地重要呀。当我在一步步提高的时候“她”还停留在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向我提出“她”自己做不了主还要我替“她”做主和回答的问题:现在真的到了谜语时代吗?乖乖,你从问这句话的本身和你已经嫁给我现在我在这炕上躺着你在地下站着给我收拾饭渣和肉屑的本身,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吗?我现在活得精心和智能着呢,我看我能不能通过改变故乡的一个麻脸也就等于改造了一个故乡和世界。我连喘息余地都不会给“她”留,擦完饭渣,接着就让“她”上床和对“她”进行新的一轮折腾和进攻。不给你一个喘息的机会,这在改造生活中也是很重要的。让你想不起过去和将来,就让你生活在现实之中,让你埋在现实的谜语中出不来身和出不来心──要说我对以前的我还要什么继承和割不断的历史联系从忘记过去就是意味着背叛的角度来说把这也说成是我的埋人不也很恰当吗?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埋人吗?过去我埋的只是一个人的身,现在我埋的是你们的心。过去埋你们用的是土,现在埋你们用的是我的思想和我的谜语。窗处有月光也有灿烂的花朵。我精力旺盛地一直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和大呼小叫。没有兴奋是一种烦恼,但是兴奋一次次接踵而来也让“她”对世界不知所措呢。这个时候“她”早已经瘫了“她”在那里喘着气说:

    “过去我只知道红眉绿眼是闹革命,我还没有闹过谜语呢。如果你们早一点让我闹谜语,当年也不会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分子了。”

    “当年脏人韩给我选美,美人到床上我不知道它的好处,怎么也找不到乐子,当时我把原因都归罪于美人和脏人韩了,现在看问题还是在我呀,还是我没有早一点遇到孬大叔呀。你已经快把我的心闹碎了。什么东西这么一股一股地往上冲呢?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知道在极乐世界里,还有这么多巅峰和痛苦呢。”

    说着说着“她”就昏到床上。这个时候我大汗淋漓虽然这时我离把自己折腾瘫也不远了,但等“她”苏醒之后,我又故作烦恼和不在意的口气说:

    “我还没有怎么样呢,你就过去了;我还没有开始呢,你就结束了。我们在一起就这么不合拍和不配套吗?长期下去,我可受不了呢。刚才看你昏过去了我没有再动你,现在你醒了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说着我又做出重新开始的样子。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和带着血丝了“她”伸着“她”冰凉和无奈的小手徒劳地挡着我说:

    “求求你我的大舅,这次你就饶了我吧,等明天晚上再说吧。到了同性关系和谜语时代,我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三个谜语,就把我骗到了床上,现在又轮番进攻把我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明天早晨还怎么打得起精神去给你做饭呢?”

    但等第二天晨“她”又照常笑吟吟地起床去给我做饭,给我熬粥、给我煮牛奶、给我煎荷包蛋和给我“滋拉”“滋拉”地贴饼子。这时我再一次地认识到,不管到了任何社会和任何情况下“女人”就是苦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你把她给收拾妥当了她接着也就温柔地给你贴饼子了。用谜语埋人,坑往往挖得更深呀。等你一觉醒来,身上还散发着夜晚的废气口中还冒着发酵的臭气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打在了窗棂格上,一个手脚已经洗净牙齿已经刷白头发往后梳了个髻头上抹着桂花油脸上抹着雪花膏腰里扎着印花围裙的温馨的女人现在正擦着双手在你炕前笑眯眯地站着呢。这在以前的时光里是不可能的。就是在现在的时光里,也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张罗和达到这一步的。当我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如果我们以为这是天生的天然的和唾手可得的,那就低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女人。这是斗争后的平静而不是斗争前的沉默。斗争前的沉默是黑暗的前夜,黎明的和平的阳光却是经过黑暗中的挣扎放射出来的。我们日常见到的黎明,更多的是杂色呢。如果把这清晨放到小刘儿身上,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为什么他在同性关系的运动中就是配不上对和找不到老婆呢?为什么历史车轮已经飞速前进就拉下他和像他一样傻冒的六指呢?我想拉下他们就是对他们的宽容和原谅,如果真把他放到大车上,无论把他们拉到打麦场或是拉到家里的床上,把他跟过去的小麻子放在一起,你还能设想第二天的早晨,一个小麻子能笑吟吟地低头垂手站在他的床前吗?他倒是像在异性关系之中早被人家出了个谜语给埋葬了──第二天早上肯定是他笑吟吟地站在人家床前,人家起床之后还要跟他重算前一天晚上的旧帐呢。他还不如现在麻脸姑娘呢。现在的麻脸姑娘站在这里还有口服心服之后的心平气和,他却还在提心吊胆和不知前途和出路呢。──麻脸姑娘对谜语觉醒和反叛之前,什么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呢,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和谐、和睦、安静、安谧。没有鸡零狗碎和招猫斗狗。谜语时刻就在我的口中,谜语时刻就像鬼头刀一样悬在“她”的头上。这个时候“她”不是哀叹而是高兴、不是被动而是由被动已经化成主动、不是暴风雨之前的无奈而是暴风雨之后的平静“她”终于由衷地幸福地说:

    “我的舅舅,这真是一个谜语的时代呀。”

    冬天了。窗外飘着雪花,屋里烧着火炉。我们围着火炉品着麦爹利或是吃着一牙一牙的鲜红的西瓜。说一说我们的往事,看一看我们的现在,论一论我们的英雄,再猜一猜我们的谜语。过去历史上几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现在都能心平气和地重新予以讨论──虽然讨论不讨论都一样,纯粹是为了闲磕呀。包括小麻子在迁徙路上瘟疫之中如何出生的,到底是谁上了他娘沈姓小寡妇的身,也可以翻出来消磨时间。是老曹或是老袁,是像猪蛋那样的猪或是一条像小刘儿一样的狗?我们怀疑了这个,接着又怀疑那个,虽然到了最后我们也没弄清到底是谁,但是我们还是没大没小地乐了一把。时间在我们面前已经不具意义了。我甚至开玩笑说,真不行的话也可以怀疑我嘛,在你没有出生之前,从三国到迁徙路上,我也一直是一个风云人物呢,也是值得怀疑和可以怀疑的;倒是麻脸姑娘摇着手说:

    “你还是可以排除的。不然我们现在不就成了父女或者是父子那我们不就成了乱伦了吗?”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就可以看出当时我们家庭和平、民主和自由的空气了。至于老曹老袁,蚂蚁牛蝇,基挺米恩,巴尔巴巴,瞎鹿六指,俺爹刘全玉和俺舅爷郭老三,莫勒丽和女兔唇,大美眼和前孬妗──他们的生存过程,也仅仅是供我们磕牙的一个偶然的话题。你们说你们有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光,我们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看着粒粒麻子,在炉火熠熠的红光中闪亮和跳动,墙上贴的是谜语,地上跑的是老鼠,锅里煮的是稀饭,稀饭之上“滋拉”“滋拉”贴的是玉米饼子。你刚从雪地里回来吗?我的夫君和亲亲,过来,让我给你掸一掸身上的碎雪。让我给你摘下来头上的斗笠。你可以把头再低一些吗?别让我摘你斗笠的时候,再扯着你的头发。看,你头上的温度是多么地低,我的冰凉的小手这个时候倒是显得烫人。你的披风也让我给摘下来吧。你枪头上挑的是和麦爹利不同民族风格的二锅头吗?你当年在欧洲呆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忘记故乡吗?让我给你在火炉上热一热再喝。喝冷酒的毛病要改掉,不然写起字来手就要手颤。你的靴子已经在雪地里给踏湿了吗?赶紧脱下来让我搁在火边烤一烤。你的袜子也扒下来,你冰凉的脚,就一下伸到我怀里和我的裤腰里吧。夜里辛苦的是你,白天辛苦的就应该是我;外边辛苦的是你,家里辛苦的就应该是我这就是我在谜语时代一个并不特殊的日子里度过的普通时光。这是千把年来我度过的最好的最安静的日子。小麻子轻轻说话,没有动不动就站起来。异性关系中我历经苦难没有找到的境地,现在我在同性关系的谜语时代轻易得到了。我在我曾经反对过的时代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我喝着烧酒喝得醉眼蒙胧的时候,我有时候幸福和感动得当然也就是辛酸和感慨得──不由就摇着头一个人“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个时候麻姑娘上前一把抱住了我,把我的头抱到了“她”的怀里。到底过去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因为过去的暴烈所以现在就更加温柔除了这个还和没有历史根源的温柔大不相同的地方在于:这个时候“她”只是温柔地抱着你,并不喋喋不休地问话──诸如此类地:

    “你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

    “你这是干什么?”

    “有什么你不会说出来吗?”

    去你妈的蛋。如果我有什么我能说出来我还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嘤嘤”地哭吗?过去这样的场面我们遇到的还少吗?但是我现在的麻脸姑娘却从来不说这些废话和混帐话。不问你“怎么了”“干什么”和让“说出来”她什么也不让我说,只是一个劲儿抱着我的头摩挲着我的脸。世上有几个可以任着你“嘤嘤”哭而不让你说出来的女人呢?如果已经是这样,我们也不用回故乡也就干脆呆在欧洲或是美洲了,我们也不用搞同性关系就呆在异性关系得了。──我的麻脸姑娘,不但这个时候不问,过了这个时候还是不问,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她”伟大的麻点还不仅表现在这里“她”更加伟大的地方在于,当我“嘤嘤”和幸福的时候“她”的心也真的在流泪和真的感到幸福。因为有时“她”在幸福之中,会突然有些惊醒和后怕呢──时时刻刻“她”倒不追究我,但是在一个突然的正在幸福和“嘤嘤”的时刻“她”会突然追究时间和日月:

    “我们真能永远这样下去吗?”

    “打麦场上再不会送来你阵亡的消息吗?”

    “邮递员永远不会到我们的村庄来吗?”

    幸福得都对日子担心了。就像八月十五的月饼一样,甜得都有些发腻了;就像一觉醒来我们见到梦中的情人站在我们床前一样,这是真的吗?“她”对这景象都有些担心了。看着一顿好的筵席,就摆在我们的面前;看着一个庄严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看着一场悲壮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一切都天遂人愿,这时候我们倒对这庄严时刻的到来和我们自己的出现有些担心和不自信了。我们到底是一些从旧社会过来有着受虐和被虐倾向的人,我们要故意咳嗽两声,来打扰来到的庄严──不故意破坏自己一下,我们怎么能放心去消受这一切呢?再好的电影,我故意不看两眼,然后再抬起我的头。我的小鸽子和小母鸡,我的小麻脸,我们生活得都对幸福有些担心和恐惧了。我们对我们的日常生活都有些提心吊胆了。历史不会退回去吧?梦不会再醒来吧?邮递员不会再到打麦场来吧?打麦场是我们恋爱和温柔的蚊子飞舞的地方呀。但她的担心也恰恰是有道理的。在几百年之前,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故乡的英雄小麻了出门闹革命去了,他的那个老杂毛爹爹瞎鹿,不就是每天到这同样的打麦场上,日复一日地拄着拐杖焦急地等待邮递员送来儿子阵亡的消息吗?风吹着他雪白的胡须。现在的瞎鹿虽然早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冰雪溶化的无有,成了忠贞爱情和至死不渝的典型和模范,但是这个时候我的哥哥和亲亲,我担心的倒不是在打麦场上有人等我我死了现在幸福得也够本了我是怕别人像当年等我一样再在那里等着你。这样的日子里可以没有我,但就是不能没有你;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就等于这里没有了谜语;我们已经习惯了有谜语和有颠倒和疯狂夜晚的日子,如果突然有一天断线了、断电了、停水了、白天和黑夜都变成了空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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