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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34.net,晨曦之雾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她住的那栋楼的附近还在施工,大白天很吵。

    江流说:“您应该多住几天再回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生活气息吗?”

    江流无言。

    陈子柚提议要请他在附近喝杯茶,以感谢他数次送她回家。她回家换了身衣服,背了一个大包出来。

    “其实江先生希望您能够留下来。”江流一边看着陈子柚泡茶,一边斟酌着字句小心地说。

    陈子柚轻轻笑了一下,不急不缓地说:“为什么?因为我外公死了,他的仇恨终于真正放下了?因为他现在失了多年来的第一奋斗目标,有些无所适从了?或者,他觉得把我留下算是一种补偿方式?还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一旦我离开了,他觉得不适应?”

    江流继续无言。

    “他现在好像是没有恨我的理由了。可是,我难道没有理由恨他吗?”

    “如果您恨他,想报复他,那就更应该留在他身边,这样才有机会折磨他,陷害他。”

    陈子柚笑起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他授意你这么说的?”

    江流垂下睫毛。

    “其实我不恨他。以前或许很恨,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体谅他。可是人这一世,再长也不过百年,如果按我父母的寿命来算,那我现在剩下的时间还不足一半。我还有很多的事从没做过,还有很多的地方从没去过。在这样有限的生命里,我希望我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

    她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我可以原谅,但绝不代表我能够遗忘。所以谢谢江先生肯放过我,祝他以后天天如意。请你代我转达最后一句话,刚才离开时我忘了说。”

    江流静静地坐了片刻,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慢慢地推到她面前,那是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陈子柚看着那一堆零又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江先生知道您不缺钱,也不爱钱,他只是希望您以后生活得更好一些。”江流慎重地说着每个字。

    陈子柚捻起那张支票:“如果我撕掉它,你会觉得我特别矫情吗?”

    “不会。”

    江流的话音刚落,她已不紧不慢地将那张支票慢慢地撕成两片,四片,江离城的签章还是完整的,所以她又将那撕成八片。

    她撕最后那一下时,江流慢慢补充说:“但是我会觉得您特别傻。跟钱过不去的人都很傻,这钱又不违法。”

    “你应该早说。你看我已经撕掉了。”陈子柚把那八张支票碎片放入烟灰缸,浇上半杯茶,然后朝他摊摊手。

    “不要紧,这儿还有一张。”江流又慢慢地掏出另一张支票郑重地放到她面前。

    这张支票签章一应俱全,只有数额是空着的。

    陈子柚再度笑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凝神想了一会儿,问江流:“你能记得我俩认识了多久吗?”

    “四年零两个月。”江流思索了一下,肯定地说。

    陈子柚在支票上填了二十万元。

    江流的眼角开始轻跳:“陈小姐,您这是在污辱江先生。”

    “其实这些年来,平均每月我也只见江先生一面而已,五十个月,江先生最多也就找了我五十次。据说五千元已经是极高的价码,我按八折算。江流,你看我已经过分地高估我自己。”

    江流用手指按着自己继续跳动的眼角,听她又说:“你能陪我去趟银行将这张支票兑现吗?”

    在银行里,她将那二十万元当着江流的面划入自己的帐户,然后她请江流陪她去银行的保险箱库房。她打开其中一个保险箱,那里面已经有不少东西,她取出其中的几件,从她随身背的大包里掏出几个小盒子放进去,锁好。那里是这些年来江离城送她的全部贵重的礼物。她将那枚钥匙交给江流:“请再帮我一次。”

    江流额上的青筋也开始突突地跳:“陈小姐,我是否曾经不小心得罪过您?”

    “没。”

    “那您为想,恐怕她这辈子都再没机会做矫情到那么过瘾的一件事了,矫情到什么要这样害我?”

    后来陈子柚偶尔地了一向很客气的江流对她说,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跟江离城一刀两断永远不相往来,不要去做让他注目的事才是聪明之举。她这样做,是存心要江离城忘不了她。

    她被他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其实,她嘴上说着原谅江离城,心中却原谅得不那么甘愿。也许他想用很多钱来买个心安理得,所以她偏不让他如愿以偿。虽然不是像江流说的那样,但她的原始动机的确是不想让江离城轻易地忘却他做过的事,这一点她不能否认。

    接下来的两个月,陈子柚做了很多她从没做过的事,是否有意义另当别论。

    她像主妇一样逛菜市场,经常照着菜谱折腾一下午,给自己一个人做一大桌子的菜。

    她不眠不休鏖战两天两夜看完一部五十多集的连续剧,饿了吃饼干,渴了喝饮料,然后她倒头就睡,一睡再睡上两天两夜。

    她买了很多花种花苗还有漂亮花盆把阳台变成了一个实验田,然后她发现她能养活的植物只有仙人掌。

    她去陶吧做了很多的怪模怪样的粗糙又简陋的艺术品,塞满了家中的各个角落。

    她连续一整月每天都网购内容包罗万象内衣化妆品零食玩具只为享受一下每天都能签收包裹的感觉,好像有朋友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给她送礼物,虽然钱都是她自己花的。

    小区门口的市场上有一对卖水果的聋哑夫妻,每天总要等水果全都卖光才肯离开,经常熬到临近深夜。她每晚出去散步,顺便买一些,如果水果剩得不多,她就全买下来。

    那些水果吃不完扔了又可惜,所以她照着书做了很多苹果酱梨酱桃子酱以及混合果酱,买很多美丽的瓶瓶罐罐来盛放它们,塞满了冰箱,后来还专门为它们买了一台透明的小型冰柜。

    她做的果酱味道很不错,可惜无人分享。她想了半天朋友名单,发现除了对门那对令她一直很羡慕的老夫妻外,她在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熟络到可以送自制果酱这种程度的朋友。

    某个雨夜陈子柚看晚场电影归来,卖水果的夫妻在风雨中保护着半筐葡萄,他们打着手势婉拒她要全部购买的意愿:“谢谢你,但是这么多,很难存放,做果酱也能做一大盆,你肯定吃不完。”

    陈子柚脑中有个念头轻轻滑过,她对他们说:“我要用来酿酒。”

    她照着网上的方法捣鼓了一个月,经过漫长的发酵、静置与澄清后,将那两大盆葡萄变成了酒液。她将它们装进她花了很多时间和钱才从国外网站与别人竞价淘回的晶莹剔透的工艺水晶酒瓶里,一共才装满了两瓶。她把酒瓶盖子换成密封的软木塞,丢进冰柜里,那智能化的冰柜已经被她调到了储藏室的温度。

    她估算了一下,限量版酒瓶、非常规温度对冰柜的严重损耗、还有她的人工费,哪一样似乎都要比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有价值多了。她最近果真无聊得快要发霉,或许该重新找一份工作。

    原来的工作单位曾两次打电话请她继续上班,她婉言谢绝了,回去把手续全部办好。她离职的事很多人都知道,这样回去只怕会引起非议。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份别人求之不得的工作。

    她在最可靠的招聘网站上研究了很久,慎重地投出去一堆应聘申请。她的工作履历虽不辉煌但也绝不难看,而且她对收入和职位要求都不高,很快就有几家公司对她感兴趣,只是没几个靠谱的。

    过了几天,外公曾经的主治医生林博士给她打来了电话,关心了一下她的现状,给她提了一些建议后问:“我记得以前你曾说过,你在国外读书时曾经辅修过心理学专业。拿过学位吗?”

    “这专业我只有本科学位,而且都忘得差不多了。”当初她辅修了这门专业,不过是为了自我心理辅导,不至于因为精神错乱而彻底把自己毁掉。

    “我手边有份短期工作。我回学校工作半年,要带几个学生出去做个项目,很想请你继续当我的助手。那地方不错,风景很好,就是生活可能有点艰苦。”

    他把他们的心理辅导项目讲得生动无比,令她有点心动:“辅导别人?您以前不是总说我才是需要心理辅导的人?”

    “所以才觉得你最合适。那些孩子就像镜子,你可以看到你自己,也更能理解他们。”

    陈子柚答应了林医生的邀请。他请她去帮忙,或许同情她担心她想开解一下她,更多的原因,大约是看到当初她在外公的医院做他的助手时与很多的精神病人都相处愉快。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与正常人相处有距离感,但却很擅长与非正常心理人士交流。

    她跟着林医生与几个年轻人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辗转于几个相对封闭又落后的小山村,被风吹,被日晒,心情开朗了很多,人也健康了不少,脸上甚至难得地有了血色。她疑心那是被太阳晒伤或者被风吹伤了,不过看起来显得她精神很好。

    因为那个项目她也掺和了一脚,而且帮忙翻译了几万字的资料和论文,林医生后来坚持要帮她引荐,于是她在本城的医学院里谋到一份轻松又顺手的工作,环境好,工时短,待遇也不错,很适合她。

    陈子柚觉得生活就是这么离奇,你越不在乎的东西,它来的总是这么容易,比如工作,比如金钱。而你在乎的有一些小火花在她脑中轻轻地闪烁了一下,被她掐灭了。

    或许她曾经有过很在意的东西,不过现在,她只觉得世界空旷辽远,她身处其中轻飘飘空落落,反而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以及想做什么了。

    她的生活回到最正常不过的状态,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吃饭,购物,读书,看电影,健身,美容,平静而详和。

    她觉得这种状态很不真实,似乎以前只存于梦境之中。然后她又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就是这么度过的,明明什么也没有改变。

    然后有一天,她偶尔听说,江离城要结婚了。

    那几个重点字眼像一滴墨水一样滴到她的大脑中枢,滑过一道清晰的印记,渐渐蔓延到心脏,四肢,她从轻飘飘的状态渐渐沉到地面,她终于觉得踏实了。

    江离城要结婚的消息传到她耳朵的方式很像一出肥皂剧。

    那天她在最近经常去的美容院里做精油按摩。

    因为是周末,时间够充裕,她在那儿待了整个下午。按摩小姐的手劲很巧,店里的音乐很催眠,她昏昏欲睡。

    隔间大概是双人间,她在朦胧中听到隔间有两个女人在聊天。

    她们一直在聊各自的家长里短,婆婆妯娌小姑子,还有老公出轨儿女早恋,都是与她的生活甚为遥远的话题,顺着缥缥缈缈的音乐一起传入她的耳朵,不太真切,就像她的梦中有人唱歌有人说话。她继续在年轻女服务员的按摩下半梦半醒,直到熟悉的名字跳入她的脑海。

    “你见过江离城本人吗?”

    “做很大的珠宝生意的那个?从没。听说这人很低调,极少在公开场合出现。而且我听说他很年轻又很帅。”

    “珠宝只是一部分,他很擅长投资。他跟我家那位有业务联系,人我见过一回的,只能说,他与那些宝石在一起时,比较吸引眼球的是他。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要结婚了。”

    “哪个女的那么好命啊?”

    “要不怎么提这事呢?他要娶的人你认识的,而且很熟。”

    “少来了,我很熟的朋友都结婚了。”

    “苏he,你还记得这名字不?”

    “她?这女的怎么还没死?”那女子咬牙切齿,突然提高声音说“天呐,江离城,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当年经常跟苏禾在一起的那个从来不说话的漂亮男孩子?苏he跟我同岁,比他大好几级吧,姿色也没多好。他看上她什么?”

    “要不怎么说她好命呢。呵呵,她不就跟你抢了一次男人吗,都哪辈子的事了,你还恨到现在啊?昨天我碰巧遇见她,差点认不出来,她现在简直从里到外都像贵妇。说起来,她跟江离城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她现在就是装的像皇后,也改不了她当年是不良少女小太妹的事实吧。”

    陈子柚不是没无意做过蹲墙角听八卦的事,不过这么完整而戏剧的八卦,她倒是第一回遇上。

    她趴在床上,小姑娘柔软的手心与手指还在她身上揉来揉去,空幻的音乐飘着,隐隐约约的聊天断断续续地传来,她似乎在收听娱乐新闻台,新闻的男主角是某个闪亮的男明星,她似乎非常熟悉,又觉得特别陌生而遥远,而那个女主角苏he,苏he,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甚至可能见过她,但此时记忆中茫茫一片。

    “关我什么事呢?无聊的八卦。”她边想着边将枕在胳膊上的脸又换了个方向,原先那一边压得有点麻。

    那两个女人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最终隐没在旋律渐渐升高的音乐里。

    “陈小姐,陈小姐,您该醒醒了。”小姑娘轻唤着她。

    她起身看看时间,她居然睡了一个多小时,此时身上披着薄薄的被子。

    “怎么不喊醒我呢?”

    “您说过您整个下午都没事啊,而且您睡得那么香。”

    她倒是真的做了个好梦,梦里回到白衣飘飘的青涩少女时代。梦是无声的,场面却很喧哗,就像一出默片。

    梦中的同学们有人废寝忘食做习题背单词,有人躲着老师偷偷传纸条谈恋爱,有人上课睡觉放学拉帮结伙打架滋事。

    少女时代的她是焦点也是异类,她长得好穿得好脾气好成绩也好,几乎样样都比别人强一点;她很安静不聒噪,女孩子该有的优点她全有,女孩子常有的缺点她很少有;她不太合群但也不孤傲,待人友善出手大方,只有一个可以聊悄悄话的亲密女友;她常常收到很多署名的匿名的情书和小礼物但都一笑置之,因为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性朋友,就在邻班,又是邻居,每日晚自习送她回家,口袋里总是为她装着各种糖果与巧克力。

    那时够年轻够乖巧,恋爱这个字眼是一定要被排除到高中生活之外的,师长们的信任是不能辜负的。他们行为自觉举止规范,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最逾距的举动不过是牵牵手。但是他们计划去同一个城市,考同一所大学,未来有很多可能,他们有很多计划。然后再也没有以后,当时他背弃了她,而后她遗忘了他。

    她从梦中醒来,恍如隔世。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与她一起成长的邻家男孩,情绪有些茫然。其实她从没怨恨过他,因为在她还来不及怨恨时,她已经遇见了江离城。从此她的怨与她的恨,都有了新的归宿。

    她回想刚才的梦境。原来她曾经拥有那么多别人从不曾拥有的东西。那时她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从不觉得珍贵。此刻回想,只觉浮生若梦。

    陈子柚从不喜欢麻烦,麻烦却喜欢她。在她听说江离城要结婚的消息两天后,傍晚她照旧穿着宽松衣服到户外散步,一直步行到小区外隔了一条街的公园,看了一会儿老太太们跳舞,又步行回家,已经见着小区大门时,不期然从暗处走出一位很高的年轻人。

    她出于安全本能往旁边闪,但那人的目标正是她,挡住她的路:“陈小姐?”

    她不作声,心中迅速估算,喊人与拨电话报警哪种方式更可行。

    “陈小姐不要紧张。何姐想请您喝杯茶,不会耽误您很久。”来人很礼貌,声音很年轻,说话的口气却不容反驳。

    她得罪过的人太有限,电光火石间便有了联想。何姐?苏he?青梅竹马?唯一的亲人?

    她一直以为“he”是个姓氏,不想原来是名字,以至于从来没有联系在一起。

    那是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刻之一向她施过援手的人,即使这些年她刻意忽视与某人相关的任何人,也不曾真的遗忘。

    不过在她的身份即将变为江夫人时,陈子柚不能确定她是否还会对与她丈夫多年纠缠不清的女子继续保有那份善意,虽然与那人纠缠实非她的本意。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陈子柚冷冷地说,转身想绕开他。这只是一种姿态,明知无果。

    果然那人鬼魅般再度挡到她身前:“陈小姐,请合作。”

    “我没空。”她快跑了几步,伸手便招出租车,那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出租车停下来,只当情侣在闹别扭,又走了。

    后来她还是跟着那人走了,没吵也没闹。她心中隐约知道那样没有用,社会新闻天天播报,某喧闹路段妇女被劫,行人被打,众人愤慨,真正管事的却少。

    那人倒也没为难她。她不肯上他的车,他便招了出租车来。她用余光观察他的脸,比想像中更青涩的面孔,看起来只是个孩子,很清秀,很沉静。

    因为没有被限制住手脚,她将手抄进口袋,偷偷按下江流的号码。

    她上次与江流分别时,江流说:“我知道您可能不需要。不过您没什么男性亲人,倘若真有什么事,又一时找不到别人,请给我打电话。”

    她并没把这话当回事,但那个没拨过几次的号码,居然记住了。

    陈子柚不怕死,不过在她自认为现世安稳的静好时刻,却又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解决掉。

    司机师傅恰好开着电台,她紧捂着话筒拨通号码,dj的声音盖住了拨号音。仿佛接通了,她问那人:“我们去哪儿?我今晚还与朋友有约。”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说了一个地名,或许有些诧异她的配合。

    她也诧异,这孩子还真够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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