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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少年赶忙回答道。“虽然公子要我们去绕市集,但是孙姑娘说她要在这里等你。”他不是怠忽职守啊,坐在这里多无聊,其实他才想去逛逛呢。

    不过,公子出门办事,为什么要带着孙姑娘啊?

    宗政明看着孙望欢汗湿的额际,一撩起袍襬,也上车了。

    “公子,回韩府吗?”少年坐在前面问道。

    “不,去湖边。”

    “啥?”少年不觉回头看着马车里。

    “去西湖,那里比较凉爽。”他垂眼,孙望欢正巧因为换姿势而嘤咛一声。“你醒了。”

    马车没动静,宗政明往外望一眼,少年才赶紧驾绳。

    车轮开始滚动,孙望欢半睁开眸,有些恍惚迷茫的模样。

    “啊宗政,你的事情办好了?”她含糊开口。垂在两肩的发辫仍是不同粗细,几绺发丝散乱。按着自己肩膀,她说:“咦?我刚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车板好硬,手有点痛呢”

    他看着她潮红的脸色。“你的头发湿了。”

    闻言,她眨眨眼,摸住脸。

    “天热啊。已经七月了,会愈来愈热呢。”她稍微拨开颊边黏住的发梢,两人对坐,一阵凉气袭面,她不觉伸手握住他优美的长指。

    他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她倒是给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吓了一跳。

    “呃,这,你、你好凉快啊”这种季节,如果可以抱着他睡觉,肯定会很舒服吧。叹息一声,她道:“你在身边,就比较不那么热了呢。”这是真心话。

    她的体质容易储热,日阳一烈,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个会滚起来的热水袋,尤其和他相比,那更是烧烫得吓人了。

    包覆住他的柔荑温软湿热,那种确切的存在透过手心缓缓传递,宗政明冷冽的身体明白感受着那唯一的暖意,极慢地流进空荡缥缈的胸廓。

    他一直觉得自己仅是外表披着人皮而已,躯壳内其实一片虚无,只有在和她接触的时候,他才能稍稍地感受到自己果然有血有肉。

    纵使血肉冰冷,终归是能称作一个“人”

    明知这样不好,她却不舍放手。孙望欢心绪荡漾,没有察觉他的沉默,只是望向车窗外,才突然疑惑道:“回韩府不是这个方向啊?”

    一直不敢说话的少年总算能够插嘴,他愉快说:“不是回韩府,公子说要去西湖呢!”只要是出去玩,他就好。

    “西湖”就是那个很美很美,美到像是天堂的地方吗?孙望欢讶异看向宗政明,道:“你不是去那边办事的吧?还是说,你想赏景?”

    “公子是要去湖边避暑吧?那里比较舒爽啦。”少年继续多嘴。

    “咦?”她微怔。他向来是不怕暑气的吧,所以是为了她?

    “你不想去?”宗政明清冷地开口问道。

    她脸色夹杂一抹挣扎,有些欲言又止的。“我很想去。但是”

    前座的少年突地停下马车,反身掀起车帘,打断笑道:“公子、孙姑娘,可别讨论想不想去了。因为我们已经到啦!”

    一阵清风由翻开的帘幕吹拂而进,孙望欢原本要说的话不再出口。只道:“我们下去吧。”她本来一直握着宗政明的手,直至此时才放开。

    湿热的感觉残留在手里,他莫名地握紧成拳,那体温却还是在下车的转眼就消失了。

    让少年自个儿玩去,他们两人在湖边缓缓漫步着。

    碧波万倾,时节正值初夏,满湖新绿,莲荷竞放,端得清香扑鼻。

    走在前方的孙望欢忽然停下脚步,她双手负后,转身笑道:“我和你,从来没好好出门玩过呢。”

    “你都待在房里。”宗政明看着她随性在柳树下席地而坐。

    “是啊,我都在房里,练字还有做什么呢?欸,我不记得了。”指尖轻抚柔软的草地,她望向远方。青碧黛绿之中点缀着楼阁亭榭,古朴幽静的园林令人心境舒畅,垂落的柳枝随风摇摆,四周都带点花的香气。“宗政,这里真的好美呢美到让我忘不了了,我就会一直记得曾经和你来过。我讨厌那样。”

    “小姐”

    “宗政,你知道吗?我连哥哥姐姐的长相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只认得他们的背影,所以干脆就全部都忘掉。只要没有回忆,就不会那么难过。如果我拥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失去之后,我会很辛苦。”她抚着腕上的玉镯,低声道:“要忘掉你,已经很难很难了,所以,不要对我太好。”

    明明就在身旁,她却说得好遥远。宗政明心口泛出热意,不觉向前一步,用那惯有的平板语调说:“你不会失去我。”

    闻言,她怔怔地凝视着湖面好一会儿,笑了笑,侧脸却显得颇为恼怒。

    “你老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讲出这样的话,真让我生气。”顺手拔了一撮草,她抿住嘴,往前丢去。随即抱住双膝,好半晌不抬头。“宗政,你说,什么是永远?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永远的事情。我以为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最后的结果却都是面目全非了,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你不是问我,一个人要去哪里吗?其实,我也不晓得,我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只是一直一直地走,我想,如果可以走到尽头,那我就能够停下来了。”

    宗政明凝望着她寂寞的侧面,胸腔里的热气愈来愈强烈,慢慢地像是爬升到喉头,那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受,无法控制,教他一时脱口唤道:“孙望欢。”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要叫她的名,好象心里只有这三个字,一直想着这三个字,并且已成为一种咒。

    让她之前渗入肤触的热度,重新在他体内浮现出来。

    “咦?。”听见他连名带姓地唤自己,她极其惊讶昂首望住他。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这是头一回,她居然感觉他说出来的话不是冷的。

    “你”宗政明尚未厘清什么,就见一个男孩沿着湖边走近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布袋,头始终垂得相当低。当宗政明察觉状况有异时,男孩双手突然用力一挥,布袋瞬间敞开,一阵白烟剎那爆起!

    宗政明直觉就护住孙望欢,随即腰间遭受撞击。

    孙望欢被扑倒在地,亦在同时感受到那股冲力,一探手抓到他的膀臂,她紧紧不放,喊道:“宗政?咳、咳!宗政!”白雾呈粉状,呛得她满口满脸。

    “我在这里,小姐。”

    他冷静的声音并无法让她完全安心。

    好不容易飞扬的烟雾趋于沉淀,她泪眼蒙胧,一见他冷然的脸,她马上坐起,着急地摸上他的身。

    “你你没事吗?”不在乎自己,只是万分认真地察看他是否完好。

    “没事。”他反握住她失措的柔荑,让她抬起头来。

    孙望欢咬唇道:“你保护你自己就好了,何必管我?”

    她的青丝被白粉沾染,眼眶却因为怒意而红了。

    “你的手,一直在抖。”

    他美丽的长指抹开她颊边的粉末,这举动却让她着实怔住,仅能楞楞地凝视着他。

    宗政明只是道:“是面粉。”

    “面粉?”她张大眸子,如梦初醒。低头审视掉落的白粉。

    “不见了。”

    按住被男孩撞到的腰部位置,他冷冷地说。

    。。

    “你说什么?”

    坐在书房处理帐务的韩念惜停住笔势,挑高半边眉。续道:“我跟你要那木匣,你刚说木匣被人抢走了,是吗?”没有关心来龙去脉,倒是语带轻视,充满讥刺:“我们这儿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怎么你一来就会遇上?你可知那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是典当物啊!你随便带走当铺里的东西,结果还弄丢了,你自己瞧瞧,这该怎生是好啊?”

    宗政明冷漠地睇视他,尚未开口,一旁的范师傅却显然非常错愕。

    “主子?”那木匣里头装的是什么他不晓得,但明明是主子拿给他,然后让他拿给表少爷的啊!

    “你闭嘴。”韩念惜皱眉压低声,咬牙切齿警告。续对宗政明伤脑筋地笑道:“说起这几间当铺,是舅父和我们韩府钱庄合并的,你也算是半个老板。怎么你能力如此差劲,遇上贼人就这样乖乖给人搜刮吗?”

    “你是故意的。”宗政明低冷启唇。

    韩念惜有趣地耸肩,也不否认。

    “我们做生意的,没人会这么直接。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铺子也很快就倒闭了吧。”

    “表少爷,对不住,是我”范师傅自知做错了事。

    “我叫你住口!”韩念惜怒喝一声,心头一阵火起。

    自己的人居然想替外人讲话,他狠瞪住范师傅,让对方噤若寒蝉,接着朝宗政明得意笑道:“你若出差错就承认,我心胸宽大,不会怪你的。不过,可别想找其它人当借口。”先堵死他的路,任谁也帮不了他。

    宗政明沉默住,没有回答。

    韩念惜却最恨他这样看人,害得他晚上老是作噩梦!对于自己的挑衅,对方却始终没有反应,这令他心中更怒。

    “你啊,去死最好了。”他冷冷地笑着,手指发起痒来,他的神情也逐渐转为狠毒,原本阴柔的气质,霎时扭曲狰狞。“嘻嘻,你一定是本来该下地狱,结果投错胎,才会像个尸脸人。”

    闻言,宗政明却没有任何感受,怎么也不会因为韩念惜的态度而跟着情绪起伏。他仅是不发一语,冷静地注视着那张拥有感情变化的脸皮。

    原来,并不是完全没有痕迹,只要曾经待过那个地方,果然还是会有所残留。

    只是多寡深浅之分而已。

    迟早,这个表弟会想起什么。宗政明站起身。

    他一动作,韩念惜顿时醒神过来。刚刚宛如被什么附身的诡奇感觉教他蹙眉,看见宗政明要走出去,他马上斥喝道:“我告诉你,这事可不能当成没发生过!你要不就把典当物找回来,否则就把抢劫的贼人抓去衙门!”

    宗政明面无表情地离开,任他的喊叫落在身后。遭抢的东西是该找回来,就算韩念惜实为刁难,他行事却只看因果顺序,不会掺杂丝毫情绪。

    要找回典当物,得知道那抢劫的人是谁,只要拥有当铺的交易名册,比对遭劫的典当物,很快就可以晓得。

    在长廊上行走,天色刚届黄昏,途中遇到几名韩府仆工,每个人一见他,都像遇到鬼似的脸直发白,甚至忘记眨眼而跌趴在地上或撞柱。

    他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

    廊檐之下,平空刮起一阵风,卷起他鞋边落叶。

    那风来得太不自然,令他顺势转首望去。

    房子后头的树林,有个夕阳照不到的偏僻角落。一块黑影由地面逐渐爬升扩大,成为模糊的轮廓,黑色愈浓的部份形状愈看得清楚,好象两个相当高大的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宛如绳索铁链的东西。

    就伫立在那阴森森的位置,彷佛正瞠着双目,冷冽地看着谁。

    宗政明注视着那动也不动的诡谲墨影,耳边响起孙望欢之前说过的一件事。

    七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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