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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的发呆,发呆里有一闪即逝的怅然。

    是不是太无聊了?他的行程满档,抽不出完整的时段陪她出游,她也不曾做此要求,他试着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未有定案,她早他一步提出了。

    “想向你请假一段时间,可不可以?”她边喝咖啡边写白板。

    他讶异地看向她,故意用老板的口吻“做什么用?”

    “我想去看看方宇,他实习课程通过了,开始上班了。”骄傲地笑。

    他对方宇做什么没兴趣,他关心的是她何时回来。他希望她能快乐,一旦要放她单飞,又不十分情愿了。

    “去多久?”顶多放她一个星期假。

    “一个月。”

    他不说话了,眼光落在报纸头条。

    她等不到反应,起身走到他面前,矮身屈膝仰看他,白板送到他面前——“我一向停留这么久的,要适应时差、要替他搬家、要去玩。”

    他还是不说话。她不断啄吻他,俏皮地捧住他下巴,亲遍五官和颈项,他招架不住,带着愠意道:“去就去吧!超过一天没回到家下次就别去了!”

    换她不说话了,黑细的眉峰隐隐牵动着,晃动的眸瞳有一层水气,笑纹消散。他捏她鼻尖道:“不高兴了?我可是受害者,你不在我睡觉可不习惯了,少了个抱枕很难睡得好啊!”微笑又浮现,她认真地看住他,不餍足似地目不转睛,看得他揶揄起她来“舍不得吗?舍不得干脆别去了!”

    她举起两手,在他面前比了一串手语,不快不慢,他佯装不悦道:“在考我吗?明知道我不懂的。”

    她重复比了一遍,比完,在他双唇轻轻印下一个吻,绕过他走进厨房,分明无意要他懂得。他默思半晌,跟着走进去,当着帮佣的面从后搂住她的腰,唇贴着她的耳道:“想知道我会不会想念你吗?我跟你承认,一定会!”

    她停下手边的洗涤动作,拿起勾芡用的一包太白粉,均匀洒了一层在流理台上,以手指在上面撇画字体。

    ——“不必想太久,我会放不下心。”

    他心怦然一动,缩紧双臂,两人陷入了沉默。她用手掌压平弄匀粉末,再写下一句——“我爱你!谢谢你!”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她对他最后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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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明瑶走到会客室,见到沙发上那道纤弱的身影时,不禁吓了一跳——方菲竟主动上门!罕有且费疑猜,她们之间毫无单独约见的必要。

    “稀客啊!是经过事务所顺道上来看我吗?还是请我打官司?”她故作轻松道。

    方菲瘦多了,表情平静,但有一抹隐忍的情绪在眼波流转间闪现,她从背包拿出一封黄色公文封,先递出一张已写好声明的便条纸。

    王律师,我想麻烦您替我处理一件事,请暂时替我保密,算是律师和客户间的协定。我并非故作神秘,是有事实上的需要,这件事不会损及任何人的权益,请别担心,可以吗?

    她楞了一下,客气地说:“是什么样的事呢?”

    方菲从信封抽出一张腾打好的纸,放在桌面上。

    “授权转让?为什么?”她匆匆扫视过,狐疑不解。

    “对我意义不大,我不需要靠这个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但对景先生是好的。”答案全写在准备的第二张纸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需要通知景先生吗?”她生出犹疑。

    “你是我聘用的律师,和他无关。”笑眯了眼,拿出第三张便条纸。

    她想了想,的确无关,或许方菲想给先生一个惊喜,这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必要的文件我会再向你拿,还有没有其它吩咐?”她笑问。

    方菲耸耸肩,接着毫不掩饰地端详她,像欣赏一幅画,认真坦率。

    “怎么啦?还有事?”她突然不自在起来。

    方菲突然向前拥住她,十分友善的,再拿出最后一张写就的纸。

    “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未来如果有必要,请尽量帮景先生,他从不说逗人开心的话,心里其实是挂记的。”

    这话不无突兀之处,仔细推敲,倒也真切,她点点头“他的脾气谁都知道,久了就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方菲做个松了口气的样子,颔首再次谢谢她,背起背包向她道别。

    她送方菲到事务所门口,不甚理解,方菲将要说的话全都准备得一丝不苟,便条纸不多不少,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假设?

    她只花了一分钟想这件事,便放弃寻思,反而遐想到另一地方去——景怀君到底爱不爱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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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感受到一个人的日子不是那么容易,大概需要一星期。

    他的心理准备只足够应付一星期,闷窒和孤单感便开始如影随形,渗入毛孔,甩脱不去。而方菲,只传了三通简讯便不再主动联系,全靠李秘书追踪。

    有目的、有时间性的离开,感受自是和前次有别,但不表示能无动于哀,写电邮表白心念更非不擅表白的他所能为,他仅能将睡眠以外的时间尽量排满活动——短短两周,他参加了三个婚礼、两个满月酒宴、一个丧礼,他甚至考虑参加员工旅游,排遣越来越浓的不安,和累积到临界点的不悦。

    公司能开的会全不能遗漏,听员工报告工作绩效绝对比内心独白有意思,夜宿公司的私人休息室也不足为奇,总之,方菲的这趟单飞旅行将会是他首肯的最后一次,当他暗自下定决心后,开会的心情立刻变得轻快多了。

    “下一位,李副理。”他以下巴指示斜对角的新上任部属,凝神静听。

    “景先生,请等一下。”特助拿着他的专线手机凑近他的耳。“有一位方宇先生要找您,说有急事,接不接?”

    “方宇?”他心一跳,不加思索接过手机。“我景怀君,找我有事?”方宇从不曾拨过这个号码,正确地说,方宇未曾直接和他连系过。

    “姊夫,”方宇年轻陌生的嗓音在彼端出现。“对不起,打扰了你,我只是想询问一下,姊姊什么时候才会过来找我?我等了她好几天了,搬家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她是不是改了班机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厉斥道“她走了三个礼拜了!”

    “三个礼拜?姊夫才是开玩笑吧?”那一头笑了两声,立即噤声,迟疑道:“是真的吗?可是我到现在没见到她的人,寄了mail给她也不回,手机电话也不通,怎么回事啊?”

    他霍地站立起,脸色转铁青,二话不说,截断通话,笔直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室面面相觑的部属。

    他直闯进秘书办公室,准备进行严格的工作检讨,令人惊奇的是,像一早预测到他会找上门算帐,李秘书走出座位,弯腰递给他一封信。

    “辞呈?你在搞什么鬼?”他几乎就要口不择言了。

    “对不起,景先生,我实在没有办法,但是方小姐她不让我说——”一阵哽咽“我想我不太胜任这个工作,您另请高明吧!”

    剧烈的惧意和寒气直逼肺腑,他在脊柱快委顿前摸到了沙发椅背,呆若木鸡地坐下,指着李秘书缓声道:“不要急,我不逼你,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李秘书欲言又止,转头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报告交在他手里。

    “这是什么?”他瞪眼。

    “方小姐的术后追踪检查报告,就是——”说不出那个字眼,方菲留给他的是多么艰难的工作!

    “是什么?”他无法细读这些隐含不祥的医学专业术语。

    “她以前的病又复发了。医师说,机会不是很高,方小姐不想让您担心,她说,她会找个地方好好治疗静养,如果一个月后没和我联络,就表示其它医师也束手无策,到时,再让我转告您,不必再等她,她感谢您为方家所做的一切——”

    他揉毁手上那张纸,放声大吼:“住口、住口!你疯了是不是?和我说这些没有大脑的话,她一向都好好的不是吗——”

    不!她并不好,她喉咙不舒服了很久,她一直在服奇奇怪怪的药,她的眼圈越来越明显,她的腰更细、肩骨更明显,她避免和他深吻,对他的求欢虽不拒绝但意兴阑珊,是他有眼无珠,视而不见——

    “她去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她让我替她买张到日本的单程机票,她说一定会和我联络,可是我真的等不到一个月了。景先生,真对不起,她逼我发誓不说,否则就不吃药不看医师,这叫我怎么办才好?”

    这是为什么?他满腹疑惑和震惊,这么切身的事为何选择独自面对?她是怎么看他这个做丈夫的?她认为他会如何反应?她甚至完全没有给他机会!

    令人难耐的是,这些日子,她都在想些什么?她怎么能平静如此?怎么能!这就是她所谓的爱吗?为何他感受到的只有加倍的痛苦?

    “把辞呈收回去,去订机票,快去!”他捧着脸,嗓声嘶哑得吓人。

    “去哪里的机票啊?”

    “马来西亚。”

    他会找到她,千方百计都要带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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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槟城阳光炽盛,在外头走动一下便感到黏腻,眼前的男人前额却一滴汗都没有,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方雁青优雅地落坐,望向餐厅对面的椰林和花园,细声细气说话:“这么急着找我,是因为方菲吗?”

    逼视良久,他暗沉的脸松动了—点。“是。”

    方雁青调回目光,神情温婉。“你和恒毅一点都不一样。”

    他怒目而视,隐忍道:“我不想谈他。”

    她垂首看着纤纤指尖一会,轻笑“你想谈方菲吗?我不知你想谈什么,方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她远道而来就是想给你一个安心的理由,你不该因此而责怪她——”

    “我说了我不想谈这些。告诉我方菲在哪里?”

    她一脸错愕和困惑。“你是来要人的?方菲一个多月前就回去了不是吗?”

    他重拍一下桌面,怒不可遏。“这事非同小可,你别和她同声同气,她生了病,我得带她回去,不能错过治疗时机,快说她在哪里!”

    她吃惊得合不拢嘴,呆怔了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握着水杯的手抖抖簌簌。“不不会吧?完全看不出来啊!不会的”低低饮泣起来。

    “她没来找你?”又一个意外!

    她摇摇头,泣不成声。“我不可能收留她的,范先生会怎么想?”

    “你发誓?”他咆哮,顾不得礼数。

    她还是摇头。“你既不相信誓言,又何必让我发誓?你没能看好她,凭什么跟我要人?她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她这一生——”话狠狠哽住。

    强大的挫败再次席卷他微弱的信心,他在瞬间下了离开的决定,多待一秒都嫌久。

    他步伐不稳地快速走向出口,按住门把,想起了方菲未能开口说出来的事,停了几秒,又缓缓走回来,面对她,姿态温和许多,平静地启口:“我想知道,当年您和我父亲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濡湿的眼,幽长地叹息“方菲什么都没说?这又是为什么?”

    “是我不对。”他坦诚。

    她低头良久,再望向花园,语气含着凄怨“怀君,很多事是无法清楚论出对错的。当年我父亲要我嫁给别人,不是因为看不起恒毅,而是方家的财务出了问题,那是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我曾经努力争取饼,说服恒毅和我一起远走,到最后关头,他退怯了,没有赴约,他始终放不下他的母亲和手足,景家全都指望他,我还能说什么?我走入了那段有目的的婚姻,方家家业保住了,我的人生也终结了;我因为前夫的放荡而染了病,一生再也不能怀上孩子,因为不堪暴力相向而身心俱碎。多年后恒毅再找上我,我如何再面对过去、面对他?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拒绝他,是希望他重新开始,再寻良缘,有正常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这些我都不能给他。范先生是再娶,有子有女,不在乎我的缺憾,我渴求的是平静的下半生,恒毅的爱,早已不敢奢望。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不能从头选择了,我感谢他为方菲姊弟所做的一切。怀君,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为的都是别人,你和方菲不同,无论她的病能不能痊愈,请好好待她,请你”她捂住口,拿起皮包就要离开。

    “对不起!”他按住她的手。“对不起,雁青阿姨。”

    了解的善意在对望的泪光里交会,他站起身,拥住了牵系他和方菲命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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