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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34.net,历史的天空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一

    陈埠县抗日政府二区区长岳秀英和妇抗会员崔二月趴在牛尾巴冈的蒿草丛里,瞪大了两双紧张焦灼的眼睛,不屈不挠地盯着山下周四根家的房前屋后。

    崔二月是刚从山外四区崔家集嫁过来不久的新媳妇,在山那边做姑娘时就是“妇抗会”的积极分子,嫁到江店集没几天就成了岳秀英的得力助手。

    这是个燠热的晌午天。

    岳秀英和崔二月在这里已经潜伏很长时间了。不仅崔二月感到奇怪,就连岳秀英都有点纳闷,像周四根那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怎么会有通敌嫌疑呢?虽然说他有一个侄子周柳树在洛安州的二鬼子窝里当中队长,可是这叔侄二人几乎从来不来往,尤其是江店集住进八

    路军陈埠县大队二中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周柳树的踪影。

    疑惑归疑惑,组织上交待下来的任务还是不敢马虎的。任务是县委书记李文彬亲自布置的,李文彬说这是凹凸山分区和鄂豫皖边中心特委开展“纯洁运动”的统一部署。这次监视,主要是要摸清与周家来往的八路军官兵是哪些人。

    让岳秀英心惊肉跳的是,李文彬还很神秘地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朱”字,并且说组织上已经了解到朱某等人同洛安州里的汉奸有联系,联络的地点极有可能就是周四根家。现在的奸细活动渗透得很厉害,洛安州里日军有一个“石榴一号”总部,周围各县各集镇差不多都有“石榴一号”派遣的间谍人员,他们在江店集开展的工作,恐怕还不仅仅是收买朱某,可能还有更大的企图。

    岳秀英是个明白人,稍一琢磨就恍然大悟了。一明白,就更紧张——如此说来,这是要找梁大牙的事了。

    这一阵子,凹凸山里风声四起。先是传说杨庭辉司令员要被调到军区,引起一些猜测。

    后来又发生了梁大牙同窦玉泉和张普景差点儿火并的事件。虽然经过东方闻音和分区王兰田副政委的调解,杨庭辉也专程赶回凹凸山处理了这件事情,大家各自做了自我检讨,梁大牙还挨了一个处分,表面上看是平息了,但是内里还有什么名堂,不知情的人就说不上来了。但有一个事实是,正是由于梁大牙公开抗拒窦玉泉和张普景,还有杨庭辉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使攻打榆林寨的计划成为空谈。也正是因为攻打榆林寨的问题暴露出了领导之间的矛盾,所以证实了杨庭辉暂时确实不宜离开凹凸山。但问题的另外一面是,也还是因为攻打榆林寨的问题,从而更加坚定了江淮军区某位负责人的决心,杨庭辉必须离开凹凸山,现在不走,早晚得走,连王兰田也有可能重新分配工作。

    目前的情形是,杨庭辉仍然离职学习,凹凸山分区的司令员仍然由窦玉泉代理。张普景这一次是无为而为,因为杨庭辉一再坚持,如果交权,也不能交给江古碑,而且,杨庭辉还反复向江淮军区和分局领导说明,当初张普景写的那个材料他知道,也确实公开争论过,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事实证明,张普景是出于公心,没有搞阳奉阴违的小动作。现在旧事重提,是有人别有用心,借这个材料,在搞臭杨庭辉的同时也把张普景弄得不人不鬼。

    这话要是由别人说,江淮军区和分局领导不一定相信,但由杨庭辉说出来,就不能不慎重对待了。如此,情况又有了变化。既然江古碑在分区扶不起来,王兰田也不宜在分区继续工作,也就只好重新明确分区政委由张普景代理,凹凸山特委的工作则由江古碑暂时主持。

    一反一复,真是波诡云谲。

    如果说领导层内的斗争已经公开化了,那么眼下斗争正处于僵持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李文彬就空前地活跃起来了。

    以往,岳秀英只知道梁大牙和李文彬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在陈埠县县区两级干部中,这方面的传说比较多。但岳秀英没有想到李文彬的背后还有那么深的组织背景。仅仅因为个人恩怨,李文彬恐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擅自布置监视朱预道。监视朱预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显然是冲着梁大牙去的。如果没有上面的意思,借八副胆子给李文彬,他也绝不敢主动去摸梁大牙这只老虎的屁股。问题复杂了,岳秀英的心情也更加沉重了。

    正是炎热的酷暑季节,一轮火辣辣的太阳正挂在头顶上方,在山峦丛林里蒸腾出浓浓的潮气。岳秀英之所以选择了这片蒿草窝,是因为这里距离周四根家不远不近,周围没有路径,人迹罕至,便于隐蔽,视野也很开阔,位居南边的二中队驻地可以尽收眼底。别说是人,连个兔子跑一趟,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糟糕的是酷热难耐。

    眼下,崔二月知道的情况还十分有限,岳秀英只告诉她要监视周四根家,却没有告诉她组织上要钓的是一条大鱼。监视工作已经开展两天两夜了,看崔二月那神色,她的新男人对她整天整夜地不回家火气很大。新婚燕尔,天再热,该办的事还是要办。今日头晌岳秀英换下崔二月回家吃了顿饭,还有半碗干饭没下肚,便被男人摁在席子上,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便做成了两回事。不然的话,听崔二月那口气,后晌能不能再出来都很难说了。两天两夜一无所获,岳秀英尚可坚持,崔二月却有点心猿意马了。

    “秀英姐,我看咱们这是瞎猫逮活老鼠,一点准头也没有。”

    “敢情你是想你的新郎官啦?大热天的,还是悠着点好。心疼男人,可别把男人烤干了。”

    岳秀英本来就是一个撒得出放得开的妇女干部,她的丈夫前年跟白崇禧的部队到东边抗战,至今没有音讯回来,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活寡妇一个,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平日里往女人堆里一坐,怎么快活怎么说,嘴皮子上从来没有把门的。

    一句话,便把崔二月说得满脸紫涨。但崔二月在娘家做姑娘时就是个活跃分子,那张嘴巴也是不饶人的,岂肯善罢甘休。崔二月紫着脸憨憨一笑,便反唇相讥:“秀英姐,你让咱把男人撇在家里,敢情到这里陪你等男人啊。今日里再等不到,我去二中队给你张罗一个。”

    岳秀英撇嘴一笑,说:“四区人说二月妹子是红眼媚狐,看样子名不虚传,肚子里的骚水当真不少。到二中队,别说给你姐张罗一个,你自己先当回靶子,让他们练练兵吧,八路弟兄的家伙件件都是好枪。”

    实在是热得发痒闷得无聊了,崔二月索性横下一条心,四区的妇抗会同二区的妇抗会来一场嘴皮子快活,于是嘻嘻一笑开言道:“想必八路弟兄的家伙秀英姐都用遍了,不然怎么知道件件都是好枪啊?”

    岳秀英说:“你秀英姐是一区之长,咱拥军只擦武器不搞实弹射击。大姑娘小媳妇去练兵,八路弟兄枪枪都打靶心。”

    崔二月诡秘地啧啧嘴说:“咦,说真格的,秀英姐你男人没信了一两年了,你就那么老老实实地旱着?一片肥田白白地抛荒了岂不可惜?你整天跟二中队在一起,二中队有那么多耕犁耙锄的好把式,秀英姐你就没个相好的?”

    岳秀英唰啦一下红了脸,正色道:“有哇,你看二中队的弟兄哪个不是咱的相好的?你这个死妮子嚼舌头,咱这个当区长的,跟人家八路同志都是阶级兄弟姐妹。”

    “咦——唏!”崔二月夸张地拉长了下巴,不屑地说:“这话可就说外了,阶级兄弟姐妹又咋样?阶级兄弟姐妹就不兴拧屁股蛋啦?就不兴滚草窝啦?阶级兄弟搂着阶级姐妹,硬是要往瓜棚里摁呢。”

    这回轮到岳秀英脸紫了,这回是真紫。她跟梁大牙满院子撵着拧屁股蛋子,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是闹笑话,自然一笑了之。可是,钻瓜棚就不那么简单了。

    自从有了那回钻瓜棚的经历,岳秀英同朱预道的关系就微妙了,尽管人前装得若无其事,但是那种异样快活的眼神和脸上总也擦不净的激动,还有对于某件事情的幸福的遐想和渴望,是很难瞒过众人之眼的。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岳秀英便咬牙切齿地想,自己的男人一旦有个下落,生死由他聚散在我,作个了结,自己的将来恐怕还是要跟朱预道窝在一张席子上。朱预道不光年轻英俊,而且孔武有力,来到陈埠县后打了很多漂亮仗,洛安州里的鬼子二鬼子盛传,梁大牙有个万人坑,朱预道一刀十人头。这样的抗日英雄,别说嫁了,白给他当相好的都情愿。

    可是可是眼下,她却接受命令,守在这里,等待他的出现,不是再把他引到瓜棚里去,而是要把他引到一个十分险恶的地方去了。

    一联系到任务,岳秀英便在滚烫的太阳下面不寒而栗了。她的心里真是乱极了,暗暗祷告,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只不过是情报网上出了点岔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朱预道同“通敌”和“汉奸”这一类的字眼放在一起去想。可是,李文彬却说得那么神秘,又是那么确凿,真是让人愁肠寸断。

    她是多么不希望他在此刻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啊。

    邪门的是,怕鬼偏有鬼,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它越是偏偏就发生了。

    “秀英姐,你看——”崔二月突然激动地叫了一声,丰盈的脸庞兴奋得艳若桃花。

    顺着崔二月示意的方向看去,岳秀英的脑袋嗡一下胀大了——天啦,果然是朱预道。

    胆大包天的朱预道,身穿一套半新的八路军土布制服,肩膀上斜挎着一柄德国造的二十响驳壳枪,茫然无知一张危险的网正在身边向他张开,正迈着自信悠闲的步子,一步一耸地向周四根居住的宅院走去。

    “怎么办?”崔二月紧张地问。

    “什么怎么办?”岳秀英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咬牙切齿地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朱中队长想必是出山公干,不要管他。”

    “可是”崔二月一脸困惑地说“你分明跟咱说过,连只兔子到周四根的家里去,都要看清是公的还是母的是大的还是小的,你说过要丝毫不差地向组织报告啊,咱们报告不报告?”

    岳秀英杏眼一瞪,低声喝道:“谁让你报告啦?报告是你向我报告,我向组织报告。你的任务是给我看着这里,弄清情况再说。要是出去瞎嚷嚷,看我不撕烂你的小那个!”

    崔二月见岳秀英没来由地就上了火,而且火气还很大,便不高兴地说:“谁说要出去瞎嚷嚷啦?不报告就不报告,你发什么火呀?”

    岳秀英正要答腔,崔二月忽然向她做了个手势,嘘了一声:“区长,小声说话,他正在回头看咱们呢。”

    岳秀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举目望去,朱预道果然转过身来,远远地像是朝着这边张望。望了一会儿,打了几个喷嚏,又转身走了。岳秀英和崔二月擦擦额上的冷汗,愣了一会儿,才看清又上来几个人,是二中队的通讯员和几个班排长,尾随朱预道而去。

    第十二章

    二

    走在亮晃晃的太阳地里,朱预道的步子便有些飘忽。他今天到周四根家,是要见一个人。

    还是在上个月潜进洛安州的时候,梁大牙根据分区王兰田副政委的指示,将一封密信交给朱预道,让他带进城里去,送给洛安国立中学的吴先生。朱预道依计照办。

    事后才知道,吴先生和王兰田原先是一个组织的,现在在做“皇协军”三大队的兵运工作。

    月初,王兰田悄然来到江店集,在梁大牙的秘密安排下,同“皇协军”三大队派出的联络员周柳树接上了头。周柳树当时说,反正的准备工作还不是十分充分,还有几个铁杆亲日分子没有处理掉,请八路军再给一些日子,待方方面面都稳妥了之后,方可行动。三大队苏

    佳晡大队长为了表示反正诚意,将于近日给凹凸山的八路军送来一批枪支弹药、烟土、布匹和医疗用品。昨日,周四根家嫁姑娘,周围五集四镇零零散散地来了二十几个亲戚,今天上午梁大牙就派人来,要朱预道亲自前往周四根家“盘问来客当中有没有奸细可疑分子”

    朱预道心领神会,想必是那边的礼物送到了。梁大牙上回临走时留的有话,药品、布匹和钱财送往凹凸山分区,两挺机关枪和一门小钢炮就归二中队了。

    到了周四根家,周四根打开了给老娘备用的紫木棺材,朱预道果然看见了两挺崭新锃亮的歪把子机关枪和一门小钢炮。除了烟土药品和一百块银元之外,还有红绿两匹缎子布。交接完毕,朱预道春风满面,吆五喝六让同志们搬来箩筐,将大卸几块的枪炮埋在筐下,上面

    盖上蓑衣,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同志们挑了东西先走一步,朱预道自己便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动手将红绿缎子布各扯两块,分成两份,预备给梁大牙送一份,自己留一份。他知道梁大牙心里装着一个小女子。城里的女子喜欢花里胡哨,就算眼下不能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哪怕压在书箱子里抽空看上一

    眼恐怕心里也是滋润的。那小女子高兴了,梁大牙自然会更高兴。至于自己的这一份,当然是要送给岳秀英了。

    这一路上,朱预道的黄梅小调就哼得格外滋润。虽然差不多隔两天就能见到岳秀英,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近在咫尺,远若天涯,每回在一起都是公事公办,连句掏心掏肺的温热话都不敢说,挨得越近越是把握不住,可以说是天天见面天天想,而且不光是心里想,如果一

    个男人真的要想一个女人,那么他的全身都会去想。

    现在,已经是日落西山夜幕将至了。朱预道就这么怀里揣着两块缎子布,也揣着对于梁大牙的无限感激和对于岳秀英的热切眷恋,心里盛着流不尽的江河水,嘴里哼着词不清的黄梅调,大步流星地赶回了江店集。他打算今晚冒个险,吃过晚饭便出山查看防务,机会一稳

    当,就跟岳秀英见上一面,哪怕只有一袋烟的工夫也行啊。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预想到,还没有等到他踏进中队部驻地房东张老五家的门槛,巷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一支硬梆梆的家伙顶住了他的后腰。

    第十二章

    三

    梁大牙前腿弓后腿绷,双手擎着小钢炮的炮管,眯起左眼,右眼从炮管里望出去,便望见了一片烫眼的紫气。

    关于这门小钢炮,还有一则曲里拐弯的故事。自从那次端掉西马堰据点,缴获了这门八成新的小钢炮之后,梁大牙就不像以往那样看重机关枪了。比较起来,当然还是这玩艺儿过瘾,能隔山打人,落地开花一片,一炸就能炸一窝。

    家伙是二中队缴获的,朱预道起先赖账,不想上交,想留着自己先露一手,梁大牙趁机给他狠狠地上了一堂风格课。梁大牙说:“吃独食屙驴屎,你想犯错误吗?我听老红军说,长征的时候,彭德怀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半碗辣子肉,连闻都舍不得闻一下,就送给了朱总司令。朱总司令倒是闻了一下,却连一口也没舍得吃,连汤带水送给了毛主席。你朱预道好大的胆,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攒私房钱。你亲自给我把家伙送过来,少一个零件我剁你一根脚趾头。”

    朱预道当然不敢马虎,立马就把小钢炮和五发炮弹送到了陈埠镇。那时候大队部没有人会摆弄这玩艺儿。一见新炮,梁大牙快活得直吸冷气,把大队部的兵和周围的老百姓都吆喝到二龙岗,本大队长要亲自露一手。岂料那炮横竖就是一声不吭。梁大牙折腾了几袋烟的工夫,装了卸卸了装,急出了一身臭汗。弄到最后,梁大牙终于光火了,一把扯过朱预道,鼓起眼珠子质问他是不是做了手脚。朱预道老老实实地坦白,手脚是断不敢做的,但在送来之前,他也在江店集玩过一阵子,好像里面有个东西弯了。

    梁大牙不听便罢,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有气晕过去——妈拉个巴子,里面有个东西那不是撞针么?撞针弯了它还响个鬼!看着一圈子嘻嘻哈哈看洋相的兵和老百姓,梁大牙恨不得猛抽朱预道几个耳巴子。真是晦气,本大队长想露一手,哪想到脸没露出去,倒把馅露出去了,弄成了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欲说就此收场,本大队长的面子已被弄得轻飘飘的,这个场还收不掉。

    梁大牙急中生智,心里琢磨,但凡火器,发射的道理都差球不多,就像长枪,也是靠着一根钉子撞屁股,撞热了就炸。思路到了这个地步,梁大牙就有主意了,吆喝朱预道去找了一根铁钉,将炮弹塞进炮膛里架好,铁钉摁在炮弹屁股上,准备用人工撞针把炮弹楔出去。

    梁大牙自发组织打炮表演的时候,宋副大队长和东方闻音等人压根儿不知道,后来听见街上有人乱哄哄的说梁大队长在二龙岗上玩炮,这才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看个究竟。等他们跑到二龙岗上,梁大牙已经操作准备就绪,举起锤子正要楔钉。

    宋副大队长一看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颤着嗓子大喊一声:“住手,危险!”

    梁大牙老远望见宋副大队长,哈哈笑道:“老宋别尿裤子,今天本大队长要给你们玩个稀罕的。”言毕,不由分说,举起锤子一锤楔了下去。

    只听见裂天动地的一声,那炮弹果真爆了,一团火球腾空而起,弹丸呼啸出膛。

    围观的老百姓和八路军士兵一起趴下,惊愕之余,又雀跃欢呼。却不见梁大牙有什么反应。宋副大队长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连滚带爬扑到高坎处,一迭声地大呼小叫:“老梁老梁,梁大队长,你怎么样?”

    起先喊了几声没有动静,警卫班的战士也围了过来,直到烟尘渐渐散去,才听见洼坑里有人瓮声瓮气地哼哼:“他他娘的,这狗日的鬼子炮屁股也能起火”

    宋副大队长带着几个人摸上去,一看,果然是梁大牙,不过已经今非昔比了,露出了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脸上黄毛黑皮纵横交错惨不忍睹,连那一对经常凸出眼眶的眼珠子都看得不甚分明了。梁大牙见众人围观,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但还是狗急跳墙地给自己找了台阶,抹了抹黑脸,煞有介事地说,本大队长这是给你们做个示范,都看见了没有?往后绝不允许凿炮弹的底火,多危险啊!

    那时候杨庭辉还没有到军区学习,知道了这件事情,便把梁大牙叫到分区,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杨庭辉说:“啊,你梁大牙真英雄啊,我看要是给你一架梯子,你敢爬到天上去。可是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蓝桥埠上的地痞无赖,你是八路军的县大队长。我横竖弄不明白,跟日本人作战,你梁大牙刀快枪准,把仗打得风雨不透。怎么偏偏就在这些小问题上,尽做一些孩子事,真让人为你害臊。”

    梁大牙自知理亏,红着脸笑得很尴尬,说:“司令员,咱错了。咱不像那些老革命大队长,时刻注意形象。咱这个人,作战开会时,咱能时刻记得咱是大队长,可一到寻常日子,咱就就放松了要求。”

    杨庭辉说:“往后打仗,不许你再抱机关枪了。你的职责是指挥好全大队,不能光耍个人英雄主义。”

    梁大牙说:“明白了,慢慢改。”

    您

    杨庭辉说:“缴获了新装备,要虚心学习,要请行家指教,哪能自己蛮干瞎鼓捣呢?你个人死球了事小,但是对凹凸山地区的抗日局势有影响。前几天洛安州里起了谣言,说你梁大牙跟朱预道自己把自己炸死了,我杨庭辉被八路军总部撤了职,鬼子都想趁机来‘扫荡’你陈埠县,你知道吗?”

    梁大牙咧开大嘴笑了,说:“果真如此就有好戏了,咱们将计就计打他个龟孙。”

    杨庭辉板起脸说:“我已经跟宋上大和马西平下了死命令,让他们监督你。以后作战,梁大牙再抱机关枪往前冲,我撤他们的职。”

    梁大牙挠挠头皮说:“这样吧,往后我保证不抱机关枪了,可是司令员你得让我操炮。我的小钢炮在哪里,我的指挥位置就在哪里。”

    杨庭辉想了想才说:“这个我不做死规定。但是你要当心。”

    这以后,梁大牙果真扛上了小钢炮。二中队缴获的战利品,送到分区枪械所修理一番,便成了梁大牙的个人装备。而那挺伴随他几个春夏秋冬的苏制机关枪,则礼尚往来地下放给了朱预道。

    最近一段时间,洛安州蠢蠢欲动的日伪军们终于弄清楚了,梁大牙和朱预道并没有被炸死,便老实多了,不肯轻易进山。陈埠县县大队奉分区指示,抓住这一难得间隙,一方面帮助老百姓收粮食,另一方面开展政治练兵,同时组织官兵学习文化。

    第十二章

    四

    这一天梁大牙照例擦炮。这是他的重要爱好,干起来就格外来劲,炮管擦得锃亮,连脚架都蘸油擦去了锈渍。

    擦完炮,还没收拾利索,警卫员黄得虎便一头冷汗地跑过来,报告说二中队出纰漏了,朱预道中队长被人家逮起来了。

    梁大牙一听,头皮都炸了,也顾不上多问,对警卫员吼了声“把炮给我扛回去!”便急如星火地赶回了大队部的驻地。

    大队部里,除了陈埠县县大队的几名负责人,正中条几边还正襟危坐着兼职政委、陈埠县县委书记李文彬。

    众人见梁大牙阴气沉沉地闯进来,情知今天有场大动干戈的口舌,纷纷捏了一把汗。

    果然,梁大牙进了屋,连坐也没坐,门神似的立在堂屋中央,两只手卡在腰间黑起脸皮问道:“我听说把朱预道看起来了,是哪个狗日的下的命令?”

    李文彬摸了摸眼镜框,不慌不忙地回答:“是我。不是什么狗日的,是陈埠县县委书记兼陈埠县县大队政委李文彬。”

    梁大牙对李文彬的从容有点意外,随即嘿嘿一声冷笑:“我就知道是你。我看你是狗逮老鼠,爪子也伸得太长了吧。你凭什么逮人?”

    李文彬向四周看了看,见众人都是面无表情,便微微笑道:“梁大牙同志,你不要着急,我把详细情况向同志们介绍一下。”

    然后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前一时期,日伪几次进犯凹凸山失利,遂改变了对策,由武力征服改为怀柔攻心,组织谍报机关“石榴一号”紧锣密鼓,企图收买我凹凸山八路军干部中的意志薄弱者,其中陈埠县县大队二中队中队长朱预道就是敌人首批收买的对象。前几日,山野大佐派出“皇协军”三大队的周柳树到江店集活动,对朱预道许以重金并色相拉拢。朱预道已经接受敌人送来的枪支弹药和烟土、银元、布匹等财物。上级反谍报组织得到准确情报,已将朱预道收审。现在人赃俱在,但朱预道拒不交待问题,声称必须见到梁大队长,否则什么话也不说。如此,只好请梁大队长站在抗日大局的立场上,同朱预道划清界线,并且澄清有关事实:一,朱预道同周柳树接触,陈埠县县大队主要领导是否知情?二,情报显示陈埠县县大队二中队接受日伪礼品,分区乃至上级军区都有人授意,陈埠县县大队这一级究竟是谁接受了谁的命令?三,朱预道同二区区长岳秀英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岳秀英受组织指派监视周四根行动,意外地发现是朱预道前往周家活动,于是隐瞒不报,并且威胁县委秘密特工人员“不许越级报告”对于岳秀英同朱预道的非正常关系,县大队主要负责同志特别是梁大队长是否知情

    李文彬如此一说,不仅梁大牙,连在座的马西平等人都吃惊不小。

    情况已经明朗,梁大牙反而坦然了,蹲在门口燃着一根硕大的草烟卷,吸了几口压住火气,哈哈一笑说:“狗日的李同志提的这些问题老子都知道,可是老子就是不告诉你。你自己倒是必须给我说清楚,你个狗日的今天在我的队伍里安个眼线,明天擅自逮我的人,后天恐怕还想收拾本大队长呢。你说清楚了,是哪个狗日的指挥你的?你说清楚了,我也可以说清楚。你要是说不清楚的话,嘿嘿”梁大牙起身一拍屁股,把驳壳枪捋出来啪的一声掼在条几上,说:“我梁大牙认得你是李文彬,它恐怕就认不得你了。”

    出乎梁大牙的预料,李文彬这回并没有被他的气势汹汹所吓倒,反而异常平静,又扶了扶眼镜,不惊不乍地说:“梁大牙你收起这一套,我李文彬参加革命连死都不怕,还怕你这根破枪吗?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按照组织的计划进行的。”

    副大队长宋上大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动静,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慢腾腾地开口说道:“李政委,分区的命令以往都是直接给县大队的。你虽然是本大队兼职政委,但是分区和特委明确你主管地方政权,县大队的政治工作由东方闻音同志全面负责。现在我们都没有接到分区的命令,你就把朱预道抓起来,恐怕不大符合组织程序。”

    李文彬横了宋上大一眼,说:“你宋上大同志在政治上糊涂。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所有行为都是有组织依据的,绝不是我个人随心所欲。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直接布置的,这是组织原则问题。”

    驳斥了宋上大,李文彬又把目光转向梁大牙,意味深长地笑笑说:“梁大牙同志,事实上组织上现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朱预道的所作所为,梁大队长并非一无所知。当然,这并不是说你梁大牙就是同谋或者主谋,你也是受人指使。你不要以为你是在执行命令,我可以告诉你,这里面有阴谋。在凹凸山地区,在我们的队伍里,有一个敌特渗透的组织。你梁大牙不要陷得太深。”

    梁大牙撮住大烟卷猛吸几口,然后勾起一只脚,把烟屁股摁在鞋底上,恶狠狠地戳灭,皮笑肉不笑地说:“李文彬同志,你的这番话在我听来犹如放屁。你口口声声说组织组织的,你到底是哪家的组织?凹凸山的共产党只有一个,难道党内有党?凹凸山的八路军也只有一支,那就是杨庭辉司令员领导的凹凸山军分区部队。杨司令上军区学习了,但他还是司令,我不管你这阴谋那卵毛的,老子现在就同你上江淮军区,杨司令面前咱们论个是非曲直。”

    李文彬仍然不卑不亢,说:“梁大牙同志你别激动,你现在上江淮军区也见不着杨庭辉同志了,杨庭辉这次不是到军区学习,也不是到军区当副参谋长,杨庭辉他已经啊,这个现在还是机密,就不说了。实话跟你讲吧,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向分区和中心特委作了汇报,中心特委主持工作的江古碑同志,还有分区的窦玉泉代司令员和张普景代政委,已经出发了,很快就会赶到陈埠县来处理这里的问题。”

    梁大牙愣住了。看了看马西平等人,大家也是面面相觑。会场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多数人不明底细,只有宋上大略微知道一些内幕。

    早些日子,西马堰敌伪据点内一个翻译官秘密派人同梁大牙联系,声称自己从前曾经是王兰田的学生,爱国之心未泯,愿意为八路军提供情报。梁大牙通过内线证实无诈,遂制定了里应外合的作战方案,并且报请分区得到了批准,并且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按说,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但是,前两天,特委代理书记江古碑从西北回来,介绍了西北开展“纯洁运动”的情况,传达了中央社会部某领导人关于纯洁运动的报告精神,立即部署在凹凸山区开展整风纯洁运动,要求各级都调查揭发内部有没有通敌的现象,对于近几年来参加抗日工作的所有干部的历史重新进行调查登记次“纯洁运动”由特委代理书记江古碑全面负责,李文彬临时回到特委配合江古碑工作,代理政委张普景对这次运动也持积极态度。分区副政委王兰田此时已经是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再加上上面的精神扑天盖地压过来,自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疑疑惑惑地跟着开展“纯洁运动”没有想到,他领导的那场“里应外合”的战斗,居然被安上一个“内外勾结演苦肉计”的嫌疑,有人甚至公开攻击王兰田是特务,在做地下工作的时候就是叛徒,现在又是汉奸,并以黄金为诱饵,发展了梁大牙等人,暗中埋伏下来。

    大明明知道这些罪名莫须有,属于栽赃诬陷,但他还知道,凹凸山的这次“纯洁运动”看样子势头不小。弄得不好,杨庭辉恐怕都要受到处理,而突破口显然就是朱预道和梁大牙。梁大牙的毛病实在是太多了,用李文彬的话说,梁大牙屁股后面的尾巴伸手一抓就能抓到三十二根。李文彬说,组织上已经派人到蓝桥埠作过缜密的调查,江古碑同志向他透露,仅初步捋一下,梁大牙的问题就有二十多条。譬如:一,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其祖上曾是蓝桥埠土豪,后被土豪劣绅朱恽轩收为义孙,仍然过着剥削生活;二,参加革命动机不纯,当初有投奔国民党军的企图,有严重的投机倾向;三,生活作风恶劣,参加革命前曾经同蔡秋香等人搞腐化。担任大队长后仍然调戏女同志,并且经常威逼某同级女干部给其当“娘子”并且借执行任务之机到斜河街逍遥楼狎妓嫖娼;四,有严重的本位主义观念,担任领导职务后实行家长制领导,要挟上级任用自己的亲信为其骨干助手,培植心腹股肱;五,不尊重上级,随意谩骂上级领导并且扬言要将某上级领导捆起来;六,给汉奸维持会长拜寿,并贪污战利品二百大洋孝敬汉奸;七,有通敌嫌疑,已经接受汉奸礼物并且隐瞒财物等等。

    组织上弄出来的梁大牙的这些问题,宋上大不是全信,也不是全不信。但要说梁大牙是汉奸,打死他他也不信。他现在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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