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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郎,不过去了吧?”姜亥小声道:“有人跟着阿郎。”

    “怕了?”

    若是老凉,不能被这么简单就激到,姜亥不一样,真就随着薛白往狭窄的巷子里走。

    路越来越窄,破墙中间的小路只能容一人,地上满是秽物,臭不可闻。

    “哈?”

    姜亥忽然笑了一下,因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原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任木兰。

    “你还要告状吗?”薛白问道。

    “不告状。”

    任木兰摇了摇头,不敢离他们太近,像一只警惕的野猫。

    薛白有耐心问道:“有话和我说?”

    任木兰点点头。

    “饿吗?”

    “饿。”

    薛白没把人带回家,找了个小摊,要了几份胡饼,三碗羊肉汤面。

    任木兰如猛虎扑食一般,腮帮子就没停过。

    “慢点吃。”

    好不容易,她猛灌了最后一口羊汤,将嘴里的胡饼咽了下去,脏兮兮的手抹了桌上的饼屑舔了。

    “什么事,说吧。”

    任木兰不说,只看着桌上剩下的胡饼,待薛白说了一句“你的”,她便往怀里塞。

    拿了饼,她当即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与姜亥保持距离,对薛白也有些警惕,喂不熟一般。

    也就是这般,她才能从郭阿顺手里逃掉。

    准备好随时逃跑了,她才道:“王县尉不是自杀的,你管不?”

    “管。”薛白道:“在洛阳,纸条是你递的?”

    任木兰不管他问什么,只说她知道的,道:“那夜下了大雨,我们的屋顶被砸破了,出门躲雨,在水渠边发现了阿仪哥,他被砍了,伤得很重。”

    “王县尉的随从王仪?”

    任木兰点点头,道:“有人在追杀他,我们把他藏起来了,给他找了药,他去长安告状,你是他找来的吗?”

    “谁在追杀他?”

    “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些,你是他找来的吗?”

    “算是,你说你们’,都有谁?”

    “我们就是我们。”

    任木兰说过了要说的,抱着怀里的胡饼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薛白向摊主道:“再来二十张胡饼。”

    胡饼还需现烤,摊主是个老汉,揉着面团,偶尔加点水。

    看了那黑色的黄木勺里的水,薛白皱了皱眉,背过身,只当没看到。

    任木兰却看得很认真,盯着一团面被捏出来,揉圆,按扁,洒上芝麻,“啪”一下贴在炉子上……等微微闻到了香气,她才没那么警惕了。

    “我阿爷读过书呢,但连乡贡都考不上,读书可太花钱了,一卷集注够家里吃两年。那年汝州受了灾,他带我逃荒,说要北上投奔他一个有钱的友人,到了嵩山他就饿死了,我揣着最后半块饼,跟着乡亲们要去洛阳,到偃师我就走不动了。”

    “一开始不放粮,有妻子儿女的就卖了,后来听说黄河沉了船,官府雇脚力,走陆路运粮食到长安,他们就去了。逃难来的许多人,死了的,卖了的,走了的,老得走不动了就躺在墙根那里,我们这些没卖掉的孤儿,是王县尉收养我们到养病坊……”

    薛白听说过养病坊,全称是“悲田养病坊”,最初是寺庙救济贫病,在寺院里设病坊。武后时,设置官员管理,或赐下田地,以收成来救济老病孤儿,或给本钱,以利息来办。总之是官办,寺僧管着。

    一般而言,一个养病坊给田五顷至十顷,已能够赈济平常的孤老了。

    “你们如今还在养病坊?

    “没有,王县尉病了之后,郭阿顺来抢人,我们就跑出来了,没多久,王县尉就死了。”

    “他死前病了?”

    “阿仪哥说,他们本来要他慢慢病死的,但长安出了事,上门把他砍死了。”

    任木兰相当心硬,说到谁死了,表情都没变一下。

    姜亥见她这样,不由问道:“你阿娘呢?”

    “早都死了。”

    此时香喷喷的胡饼出了炉,芦苇叶包不下二十个饼,摊主不情不愿地拿了块麻布来包。

    任木兰多得了一块布,不由大喜,拎着包袱就跑。

    路上,她怀里有一块胡饼从衣服的破口子里掉出来,她连忙回头捡起,拍了拍,叼在嘴里。

    薛白还是与姜亥跟上去看了一眼。

    那是在城东南民居里的一个算不上屋子的地方,原本的两户人家当了逃户,宅院被一个小商贾买下,给船夫住,两座宅院的土墙间原是个猪圈,搭了个棚,住着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

    “渠帅回来了。”

    “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所谓“渠帅”,大概就是无赖豪侠对首领的称呼,也有一些盗贼这么称呼首领,甚至还有黄巾三十六渠帅之类,总之就是混混。

    这些孩子怎么活下来的,薛白一看就知道,包括任木兰在内,全都是在码头上偷东西的扒手。

    依他这个县尉的职责,该把他们都捉捕归案。

    姜亥看得嗤笑一声,骂咧咧道:“啖狗肠,前几日还到官府报案,原来是个小偷小摸。”

    “走吧。”

    薛白看了看天色,带着姜亥转回官署。

    此时许多吏员已经下衙了,六曹公房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吏员,县令、录事、主薄都不在。

    帐史刘塗是户曹里的老人了,正拿着钥匙要把账房锁起来,一只手忽伸过去夺了钥匙。

    “啊,县尉?”

    “看看津税册。”

    刘塗倒也直爽,长吁一声道:“能放在这户曹的,也不是甚要紧册子。真要紧的,县尉也看不着。为难小老儿有何意思呢?”

    薛白听了倒笑起来,道:“不为难你。”

    姜亥当即“啪”地一声把桌案拍得一震,大骂道:“啖狗肠!县尉要看册子都不能吗?”

    刘塗吓了一跳,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

    薛白俯身拾起,道:“去吧,被县尉强抢了。”

    “这真是…..唉,告辞了。

    刘塗大感晦气,暗骂县尉就这样做事,谁能服气。

    目前为止,薛白虽有了很多的分析,甚至认为许多事实都明摆的,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该在账本上。

    他打开格门看了一眼,户曹这边确实都没有太紧要的册子。

    津税簿、色役簿、青苗簿、和采簿……都没有,但却有县署半年内的收支簿、民间买卖田亩的过契留档等等。

    薛白还意外地发现一本记录脚钱收支的账簿,他翻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不对,重新翻了回去。

    因他发现,其中被人撕走了两页。

    再看别的账簿,找了许久之后,他又发现了一处缺页。

    不该是县衙吏员做的,与其这般撕走,不如直接做假账。

    那就是…...王彦暹撕走的?他查到不对了,怪不得他们要烧了他书房内的所有文书。

    如此看来,整理出来的证据应该是没了。

    但未必。

    薛白忽然想到,在洛阳递纸条的人若就是王彦暹那个逃走隐匿起来仆从王仪,他那般小心翼翼,莫非是藏着关键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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